她的嫆姐兒就是心善,知道友愛姐妹。
“祖母,三妹妹,不必了。”顧雲真溫婉地一笑,“我的額頭已經全好了。”
她抬手撩起額頭的劉海,露出光潔平滑的額頭,如玉似瓷,細膩無瑕。
顧雲嫆驚訝地盯著顧雲真的額頭看,雙眼大放光彩。
她分明記得幾天前,顧雲真額角的那條疤還清晰可見,可現在,顧雲真額頭的肌膚竟然徹底痊癒了,不留半點痕迹!
“大姐姐,你是用了什麼方子?真是妙手回春,這京城中竟然還有此等杏林高手!”顧雲嫆面含笑容地撫掌,一臉好奇地追問道,令人無法對她說不。
顧雲真又撫平了額頭的劉海,下意識地看向了坐在她右側的顧燕飛。
那天后,顧燕飛還給過她一個方子,讓她去藥店抓藥做成藥膏抹額頭。這才短短三天,那條淺疤就徹底消了,沒留下一點痕迹。
顧雲真能感受到指腹下的觸感光滑細膩,甚至比從前還要嬌嫩。
即便顧雲真一個字也沒說,顧雲嫆也看明白了。
她的笑容凝滯了一下,雙手在桌下攥了攥帕子。
只遲疑了那麼一瞬,她臉上就露出明快和煦的笑容,親親熱熱地問道:“二姐姐,你給大姐姐祛疤的方子是京中哪位大夫開的?”
她談笑自若地看著顧燕飛,形容之間絲毫看不出她與顧燕飛曾有過齟齬。
“京城的大夫哪有這本事!”卷碧得意地脫口道,“這可是凌霄真人教給我們姑娘的!”
說完后,卷碧這才驚覺自己失言,連忙捂嘴,緊張地去看顧燕飛。
顧燕飛淺淺地抿了口玫瑰花茶,目光看向顧雲嫆,柳眉一挑,淡笑道:“你應該沒受傷吧。”
她清亮的眼眸像是一池清澈明凈的湖水,可以倒映出這世上所有的秘密。
即便聽出顧燕飛有推拒之意,顧雲嫆的笑容也不減半分。
她遍訪名醫是為了方明風。
她求方子,也是為了方明風。
在靖王府時,都是為了救她,方明風的臉才會傷,曾經溫潤如玉的雅公子現在白玉有瑕。
她一向恩怨分明,又豈能眼睜睜地坐視不理?
就算與顧燕飛不和,為了方明風,她還是想試一試。
顧雲嫆笑容懇切地喚道:“二姐姐……”
“太夫人,我先告退了。”顧燕飛驀然起身,打斷了顧雲嫆未說完的話。
雪青色的衣袖順勢傾瀉而下,她也不等顧太夫人有所回應,就轉身往外走去,目光在素娘身上輕飄飄地掃過,口角含著一絲哂笑。
“……”顧雲嫆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顧太夫人微微蹙眉,面露不虞,對著顧燕飛的背影斥道:“沒規沒矩!”
斥歸斥,卻也沒叫人攔住顧燕飛。
素娘心裡不快,暗暗地跺了跺腳。見沒人注意她,步履悄悄朝外挪。
等出了東次間后,素娘加快了腳步,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了前方剛邁出堂屋的顧燕飛。
“二姑娘留步。”
說話間,素娘像是一陣風似的衝到了顧燕飛的前方,理直氣壯地攔住她的去路。
果然來了。
素娘此人,慣會得寸進尺。
顧燕飛微微一笑,上方的屋檐在她素白的小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襯得她的眼眸尤其深邃,沒有一絲的溫度。
第075章
庭院里的地面已然乾燥,只有樹梢還有幾滴雨珠,冬日當頭,卻不添暖意,寒風刺骨。
“何事?”顧燕飛停在了檐下的某階石階上,隨手撩了下被風吹亂的髮絲,居高臨下地看著幾步外的素娘。
看在素娘眼裡,只覺得顧燕飛真真油鹽不進,心裡浮現一絲輕蔑:她的女兒馬上是親王妃了,從此青雲直上,顧燕飛又算得了什麼?!
除了在太夫人跟前耍點小性子,顧燕飛又還能做什麼?!
素娘抬手指著顧燕飛的臉,不快地斥道:“你這副渾身是刺的樣子是想做給誰看!”
“三姑娘可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她誠意接納你,你不要不知好歹!”
“你要認清你自己的身份!”
素娘咄咄逼人的聲音越來越響亮,有恃無恐地昂起了下巴。
她非得好好教訓教訓這丫頭,讓這丫頭以後再不敢在她和女兒面前放肆。
這邊的動靜引來了一些丫鬟、婆子,三三兩兩地小心打量。
看著喋喋不休的素娘,顧燕飛眸底深處波瀾再起,宛如那遮天蔽日的滔天海浪,毀天滅地……片刻后,又歸於平靜。
“拖下去,杖二十。”
輕而淡的聲音從她唇間逸出。
周圍的婆子與丫鬟們皆是愕然,面面相覷,鴉雀無聲。
三姑娘可是未來的親王妃,她們哪裡敢打三姑娘的乳娘,這不是平白得罪三姑娘嗎?!
一個機靈的小丫鬟趕緊往東次間的方向跑去。
“……”素娘先是一驚,但見所有人都站在原地沒有動彈,不由得意地一笑。
也是,在這定遠侯府,誰會聽顧燕飛的?!她壓根兒沒必要害怕。
然而,別人不敢動,卷碧卻是敢。
卷碧威風凜凜地朝素娘逼近,扯著嗓門道:“區區一個乳娘竟敢對二姑娘無禮,大呼小叫,侯府家規,以下犯上者,當處二十杖。”
卷碧眼明手快地從一個洒掃的小丫鬟那裡奪過一把掃帚,直接往素娘的屁股上打去。
“啪!啪!”
卷碧下手一點也不含糊,連抽了素娘兩下,每一下都打得結結實實。
素娘慘叫著欲躲,可她哪裡跑得過身手敏捷的卷碧,又被掃帚一棍抽在了小腿上,再次慘叫出聲。
“住手!”
堂屋方向,傳來了顧太夫人不怒自威的呵斥聲。
顧雲嫆攙著顧太夫人快步從東次間方向走了出來,顧雲真落後了一步,後面還跟著四五個丫鬟、嬤嬤。
“三姑娘……”素娘如蒙大赦,委屈地看向了顧雲嫆,她的髮髻邊散下了幾縷頭髮,發簪歪斜,眼裡浮現一層淚光。
顧雲嫆來回地看了看顧燕飛與素娘,柳眉輕蹙,心如明鏡:
素娘一心為了她,會跑來找顧燕飛十有八九是為了幫她討那方子。顧燕飛不給方子也就罷了,竟然還讓丫鬟打人……
實在太過分了。
顧太夫人立於堂屋中央,太陽穴突突地跳,厲聲喝斥道:“燕飛,你這是在幹什麼?!”
素娘半低著頭,捏著帕子在一旁抹眼淚,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眼珠子卻在滴溜溜地轉著。
“她怎麼還在這裡?!”顧燕飛不答反問,七個字輕描淡寫,卻又意味悠長。
這個“她”指的當然是素娘。
下人們不知內情,自然不懂顧燕飛此言何意,可顧太夫人與顧雲嫆都聽明白了顧燕飛語含威脅之意。
“……”顧太夫人一時啞口無言。
顧太夫人眸光一閃,壓了幾分怒火,聲音冷厲地斥道:“我本來還以為你懂事了,原來你一直憋著一口氣呢。”
“那你覺得,應該怎麼處置素娘?!”
與前世相差無幾的訓斥聲鑽入耳中,顧燕飛不怒反笑,身姿筆挺。
上輩子的她,在面對顧太夫人的斥責與質問時,滿腔委屈與憤慨不知如何傾訴,彼時的她猶如一個懵懂的幼童,一心希望她的祖母會為她作主。
而現在的她,早就有了答案。
“《景律》有云:掠賣人口者,杖刑一百,黥面,流放三千里。”顧燕飛臉上浮起一絲淺笑,反問道,“太夫人以為太祖皇帝所立之律法可有錯處?”
“……”顧太夫人緊緊握著手裡的佛珠串,眼神陰鷙。
她自然聽出來了,顧燕飛這是在拿律法來要挾自己這個親祖母呢,那意思分明就是,自己若不按家規來,顧燕飛就要按律法辦。
庭院中那些殘敗零落的花木在寒風中簌簌地搖擺著,平添幾分壓抑與蕭索。
素娘已經忘了抹淚,獃獃地抬起頭。
她本來以為顧太夫人看在女兒的面子上也一定會幫她,沒想到太夫人竟然因為顧燕飛的三言兩語就猶豫了。
這下,她慌了,緊張得一動也不敢動。
顧太夫人面目威嚴,嘴唇抿成了一條冷硬決絕的直線。
顧燕飛連律法都搬出來,可見素娘已經成了她的一個心病,不如讓她出出氣,把這件事當家事處置,輕輕揭過。
而且,顧燕飛再不濟那也是顧氏血脈,素娘一個下人在她面前咋咋呼呼地,成何體統!
少頃,她不怒自威道:“素娘對二姑娘不敬,拖下去杖責!”
素娘如遭雷擊,一顆心急墜直下,腳軟地跪了下去,臉色慘白慘白。
顧太夫人一句令下,庭院中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毫不猶豫地行動了起來,一左一右地鉗制住素娘,捂上她的嘴,強硬地把人往院外拖去。
素娘六神無主,渾身發涼,四肢虛軟,只能將哀求的目光投向了顧雲嫆,眼眶裡的水汽更濃了。
這一回,她是真的想哭了。
顧雲嫆看著素娘的目光之中充滿了一種躊躇不忍的溫情,顧盼間,那粉藕般的脖頸勾勒出柔美的線條。
半晌,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溫聲對顧太夫人道:“祖母,這二十杖打下去足以讓人皮開肉綻,素娘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說不定……”
說不定命都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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