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拿起剪子連續剪下了兩片殘葉,那鋒利無比的剪子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鳳陽淡淡地又問:“康王呢?”
“皇上剛剛宣了康王進宮。”青衣女子答道。
鳳陽輕笑出聲。
這平淡的一笑中沒有任何情緒,聽不出喜怒哀樂。
“喵!”
白貓蹭到了她身邊,用腮幫子親昵地蹭了蹭她的小腿。
鳳陽正要俯身去抱貓,忽然覺得眼前有些發黑,就又直起了身子,面上難掩疲乏之色。
她退了兩步,打算在旁邊的一把圈椅上坐下。
顧燕飛眼明手快地扶住鳳陽的胳膊,攙著她坐在椅子上。
鳳陽的臉色又白了三分,氣息微弱。
旁邊的老嬤嬤也快步走了過來,擔憂地問道:“殿下,您覺得怎麼樣?”
鳳陽無聲地揮了揮手,示意自己沒事。
顧燕飛定定地看著鳳陽,她能看得出,鳳陽的魂魄之火飄忽不定,就像是一簇快要被風吹滅的燭火時隱時滅。
鳳陽的時間不多了。
要是能一切順利的話……
鳳陽坐了一會兒,緩過了神,對上了顧燕飛清亮的眼眸,看出了她的意思,莞爾一笑。
“若素,下去吧。”鳳陽又揮手做了個手勢,那個來稟話的青衣女子行禮之後,就退下了,黑貓追著她“喵喵”地跑了。
鳳陽滿意地審視著前方這盆嬌艷無比的牡丹花,笑問:“燕飛,這盆花也有你一份功勞,送給你可好?”
然而,顧燕飛毫不猶豫地拒了:“不要,您自己養。”
小姑娘的語氣實在是太過堅定,聽得鳳陽不由失笑。
顧燕飛順手撈起了地上的那隻鴛鴦眼白貓,放在膝頭,溫柔地摸著貓脊背,戲謔地笑道:“您會調教貓,我瞧著,您府上的這些貓全都聽話得緊。”
“您是不知道啊,我家裡那隻貓又蠢又壞,專門逮著家裡最好的花糟蹋!”
顧燕飛小臉一歪,臉上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明眸善睞,“所以,這盆牡丹還是殿下您自己養的好。”
最後這句話語意味深長。
鳳陽看著這一人一貓,眉眼微彎,唇角多了一抹溫柔的笑意。
“我說真的!”顧燕飛笑吟吟地往鳳陽那邊湊了湊,“下次我帶它來給您看,它可壞了,除了漂亮,一無是處!”
“錯了。”鳳陽終於忍不住哈哈地笑了出來,笑得眼角甚至隱隱溢出淚花。
顧燕飛一頭霧水地眨了眨眼。
鳳陽笑容滿面地指著顧燕飛膝頭的那隻白貓,道:“這隻貓壞得很,見誰撓誰,不是我的貓聽話,是你討貓喜歡。”
那隻白貓顯然聽不懂鳳陽在說什麼,無辜地“喵”了一聲,圓臉一歪,那一藍一金的貓眼漂亮得好似一對琉璃珠子。
顧燕飛低頭去看那隻賣乖的白貓,也跟著笑了,頷首道:“嗯,我一向討貓喜歡!”
就像晴光一向討人喜歡。
兩人愉悅的笑聲回蕩在園子里。
顧燕飛膝頭的那隻白貓一臉莫名地看著兩人,後腿一蹬,從她膝頭跳下,又愉快地跑去追逐那些蝴蝶了。
“喵喵貓……”
兩人就坐在園子里看著貓兒撲蝶,偶爾還點評一番。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剛剛那名叫若素的青衣女子又回來了,與她一起的還有那隻油光發亮的黑貓。
“殿下,康王已經應下了親事。”若素抱拳稟道。
鳳陽正在喝茶,聞言也只是眉睫動了動,似笑非笑地與顧燕飛對視了一眼,兩人皆是一言不發,唯有那隻白貓“喵”了一聲。
若素理了理思緒,有條不紊地接著道:“康王對皇上說,他已有正妃,若熙明帝姬願為側妃,他便應了。”
“那越國使臣就贊了一番康王的情深意重,表示百里三皇子已經去信將此事呈明了聖人,熙明帝姬覺得康王乃重信重情重諾之人,願意為側妃。”
她的語氣沒有一絲起伏,也沒有絲毫的感情,僅僅只是陳述而已。
鳳陽放下了茶盅,淡淡道:“很好。”
顧燕飛信手把玩著一朵被鳳陽剪落的牡丹花,轉了轉,層層疊疊的花瓣微微輕顫,嬌艷欲滴。
她笑了,眸光璀璨。
的確很好。
康王應下兩國聯姻的事在短短半天內傳遍了整個京城,這個消息令整個京城都震了一震,也讓那些世家鬆了一口氣。
這實在是一個讓他們喜出望外的好消息。
當天傍晚,袁哲、王康尹、裴文睿等人齊聚於蕭首輔的府邸,一個個神采煥發。
“康王這一次總算是聽了吾等的諫言。”坐於上首的蕭首輔拈鬚嘆道,眉眼間難掩幾分自得之色,一副欣慰的樣子。
王康尹等其他人紛紛點頭,笑容滿面,縈繞在心頭一個月的陰霾此時一掃而空。
廳內的氣氛一松。
之前康王不顧他們的反對,拼著與他們決裂,也要娶李雲嫆,這件事讓所有的世家都憋著一口氣,但又不想對康王低頭。
沒想到時隔一個多月康王居然還是服軟了。
戶部尚書王康尹輕一振袖,委婉地說道:“康王心裡還是知道大局為重的……留給他的日子可不多了。”
“是啊。”另一人意味深長地嘆道。
眾人彼此交換著默契的眼神。
康王怕是終於知道慌了吧。
待四月十五皇陵祭祀后,皇帝就要正式為大皇子舉辦太子冊立大典,屆時大皇子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子了。
皇太子,乃國之儲君,也是國之根本,無故不可廢除。
當初先帝登基后,群臣就請先帝按照太祖遺詔封今上為太子,先帝拖了幾年,但終究也不敢違背太祖的遺詔,心不甘情不願地下旨立了儲君。
這件事成為先帝此後十幾年最大的憾事,先帝直到駕崩都沒有找到機會廢了今上這個太子。
若是等今上正式立下儲君,康王想上位就難如登天了,除非皇帝與楚翊父子倆全都身亡,那麼下一個皇位繼承人才有可能再落到康王身上。
時間無幾了。
“這還是多虧了首輔苦言相勸,”一襲天青色直裰的袁哲優雅地撫了撫衣袖,含笑道,“才能勸得康王回心轉意!”
第346章
“賢侄過獎,也是康王肯納諫,他自己想明白了。”
蕭首輔文質彬彬地一笑,心裡也覺得多虧了他軟硬兼施的規勸。
他端起茶盅,看著茶水中沉沉浮浮的茶葉,嗅了嗅茶香,思緒不由回到了那一日。
那日他得了風寒,告病在家休養,康王親自登門探望。
當時蕭首輔便知道,康王定是來向自己以及世家低頭示好的。
康王既然邁出了這至關重要的一步,蕭首輔也就順勢給康王遞了台階,好言相勸了一番,以史鑒今,從世家經歷幾朝長盛不衰,輝煌不斷,說到王朝交替的血雨腥風,說到前朝那些奪嫡失敗的皇室子弟的凄慘下場。
世家與皇家在最近五六百年間一直在以各種形式博弈著,世家不至於在皇權更替中滅亡,可康王一旦落敗,下場不是死,就是幽禁。
蕭首輔當時就問了康王:“王爺,您真的甘願任人擺布您的命運嗎?”
當下康王沉默了許久,最後他只避而不答地叮囑蕭首輔好好休養,說朝堂還要仰賴他這個首輔云云。
從那寥寥數語,蕭首輔已經敏銳地注意到康王果然是動搖了。
他們冷了康王那麼久,終究是沒白費。
蕭首輔唇角的笑意更深,又客套地補了一句:“也虧得賢侄從中與康王周旋了。”
“哪裡。”袁哲微微一笑,滿面謙和的笑容,敬老尊賢的姿態擺得是恰當好處。
裴文睿與王康尹交換了一下眼神。
在場眾人中,袁哲是年紀最輕的一個,代表袁家出現在這裡。
袁家是太后的母家,康王的舅家,與其他世家所處的位置又不同,是世家與康王之間的橋樑。
可想而知,康王一旦上位,獲利最大的自然會是袁家,袁家天然會站在康王那邊。
裴文睿低低地嘆了口氣,用手指揉了揉雙眼之間的鼻樑,慢吞吞地說道:“年輕人總要摔個跟頭,才知道厲害。”
他沒指名道姓,也沒說“年輕人”指的是楚祐,亦或者袁哲。
廳內的好幾人心照不宣地笑了,優雅地品著茗。
說穿了,康王這輩子實在是太順風順水了,先帝在世時,一直有先帝為他保駕護航。
哪怕先帝駕崩,今上剛登基的那半年,眾臣對今上這個皇帝能否坐穩這龍椅依然不甚樂觀,彼時,誰都以為大皇子沒法安然從南越回來,更覺得以今上體弱多病的龍體怕也撐不了幾年。
不想,自大皇子歸國后,朝局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經此一事,現在康王應該知道自己有幾兩重了,沒了先帝、太后以及世家的庇佑,他根本無力與今上、大皇子一爭。
袁哲客客氣氣地對著裴文睿拱手:“這段日子也是辛苦裴大人了。”
這段時日,為了立儲的事,禮部忙得跟陀螺似的,裴文睿作為禮部尚書自然累得不輕,偏又不得不盡心儘力,唯有如此,才能給康王施壓,逼他做出選擇。
廳堂內,茶香裊裊,與淡淡的熏香糅合在一起。
氣氛看似安寧平和,實則暗流涌動。
蕭首輔吹了吹茶湯,淺啜了幾口茶水,看似在品茗,其實在觀察著廳內眾人的反應,舉手投足間,帶著幾分世家子弟獨有的高高在上。
蕭首輔自得地一笑,言辭得體地打了個圓場:“說來康王也是年少輕狂而已,他體內流的到底是世家血脈,還是知輕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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