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男童李豪吸了吸鼻涕,油膩膩的臟手一把扯住了顧雲嫆的袖口,理所當然地問道,“你帶了好吃的點心、蜜餞沒有?”
“二丫頭,爹總算是見到了你了……你都長這麼大了。”
“孫女,你怎麼才來看祖母啊?”
“……”
他們的聲音嗡嗡地傳入耳中,臉上的笑容誇張而討好,團團地將她圍了起來。
李父的口唇間露出發黃的牙齒,身上散發出一股子不可名狀的氣味;李豪的鼻涕一吸一吸,差點就要淌到嘴唇上;李大娘的手掌粗糙開裂如老樹皮,指甲縫裡黑乎乎的一片,朝她伸來的右手還有兩個厚厚的灰指甲。
“……”顧雲嫆完全無法直視他們,像是被掐住了喉嚨似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嚇得她往後退了好幾步。
她從小到大在侯府長大,無論是顧策在世時,還是後來養在慈和堂里,都是被千嬌萬寵,金尊玉貴,她哪裡見過這樣卑賤的人家。
她不由咬了咬舌尖,舌尖生疼,疼痛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現實。
這些是她血脈上的親人。
她從此就不是顧雲嫆,而是李雲嫆了。
從前,她覺得她叫什麼,姓什麼都不重要,她就是她,獨一無二,姓名只是身外物……
她從不覺得她欠了顧燕飛什麼,掉包兩個嬰兒的是素娘,非她所願。
可方才當楚祐在馬車裡告訴她,她要回歸李姓,她會從李家出嫁時,她卻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彷彿瞬間被捲入不幸的萬丈深淵,又彷彿有巨浪在體內洶湧翻滾。
從今天起,她就是李雲嫆了!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深刻地意識到了這點。
她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呼吸一窒,連後背都沁出一大片冷汗。
她微張嘴,轉頭看向了楚祐,眸中水光盈盈,神情無措,那僵硬的四肢更是寫滿了拒絕。
她不想留在這裡,更不想這些人在一起。
楚祐心疼極了,冷冷地瞪了李父等人一眼,斥道:“退下。”
兩個字如雷霆般氣勢驚人,不怒自威,那種上位者的迫人氣勢在呼喝間展露無遺。
嚇得李父趕緊撈起兒子,叫上老母和長女,往後退得遠遠的。
李招娣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就回頭看去,就見方才還冷著臉的楚祐在面向李雲嫆時,變得溫柔無限,變得體貼備至,正對著李雲嫆噓寒問暖。
這就是康王嗎?!
他看著比英國公世子方明風還要高貴,天生就是那種讓人瞻仰的貴人……
她的親妹妹馬上要嫁給皇帝的弟弟了,可是她呢?
她嫁的人只是個開鋪子的小商戶,粗鄙不堪,又死得早,她嫁過去才短短兩年就當了寡婦,婆家還罵她克夫。
李招娣心頭又酸又苦,直愣愣地望著李雲嫆,腦子裡又想起了顧燕飛與大皇子,她也只是遠遠地看了大皇子一眼。
大皇子俊美如畫,康王高貴威儀,兩人各有千秋,皆是人中龍鳳。
嫉妒像毒蟲般囁咬著她的心臟。
楚祐抬手溫柔地摸了摸李雲嫆的鬢角,眼中萬般柔情,聲音更是深情款款,“嫆兒,快了,你只需在此住上幾日。”
三日後,他們就大婚了。
等大婚以後,她就是他的王妃,再也沒有人可以把她從他身邊奪走了。
“我知道,委屈你了……”楚祐一邊說,一邊環視著這間窄小的小院子,院子里的地面以石板鋪就,西北一角種了一棵枇杷樹,院牆的隔壁還能聽到鄰居粗魯的叫罵聲……
楚祐深深地蹙起了眉頭,臉上板得如寒鐵一塊。
因為李雲嫆要從李家出嫁,本來楚祐是想讓他們住到康王府名下的宅子,但是,方明風堅決不同意,口口聲聲說:“嫆嫆這些日子被關在詔獄里已經受夠了委屈,不能再讓她連大婚都這麼卑微。”
“你要讓她從康王的宅子嫁到康王府嗎?!旁人會怎麼說嫆嫆,要是他們說李家是康王府的家生子,你讓嫆嫆如何自處!!”
“不行,絕對不行!”
“你既然是嫆嫆未來的夫婿,為什麼不能站在她的立場,多為她考慮一些!”
在方明風一意的堅持下,楚祐妥協了,由著方明風給李家人重新安排了現在這處宅子。
宅子不大不小,才區區兩進,勉強算乾淨整潔,方明風還安排了幾個下人伺候。
這間兩進的宅子對於普通人家,算不錯了,可是在楚祐的眼裡,實在是上不了檯面,就是王府的下人住得都比這裡好。
一想到他的嫆兒要在這麼間又破又小的宅子里住上三天,楚祐就覺得心如刀割,覺得實在是太委屈了他的王妃。
他真恨不得現在就帶著李雲嫆回王府。
李雲嫆的臉色蒼白依舊,心頭五味雜陳,在最初的難堪和震驚后,她開始冷靜了下來,小心地收拾好了心頭的那點小情緒,呼吸也漸漸地變得平穩起來。
她輕輕地鬆開了楚祐的手腕,體貼地說道:“王爺,您先走吧,我沒事了。”
“嫆兒……”楚祐都好些天沒見李雲嫆了,心裡滿是相思之情,想多陪陪她。
李雲嫆疲憊一笑,道:“王爺,我剛從詔獄出來,也想好好洗漱、休息一會兒。”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楚祐,笑容一如往日般明麗。
也唯有她自己知道她內心的忐忑,一顆心七上八下,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沒有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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