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招娣感覺喉頭像是堵了什麼東西似的,眼角緩緩淌下兩行淚來,心底的妒火灼燒著她。
比起她真正的妹妹顧雲嫆,其實,她心裡更嫉妒的人是和她一起長大的李二丫。
從前的李二丫在家裡是那麼卑微,每天雞鳴而起,夜半才歇,忙得像個陀螺似的,吃不飽穿不暖;爹不喜二丫,所以她無論做什麼,都是錯的,三天兩頭地被爹打罵;自己和弟弟要是犯了什麼錯,只要說是二丫乾的,祖母和爹就會狠狠教訓二丫一頓……
二丫就是家中誰都可以呼喝使喚、誰都可以踩上一腳的,是地上的塵埃。
而現在,一切都變了!
李招娣來京城后,曾經打聽過二丫現在的消息,知道她現在是顧家的二姑娘,就算顧家如今失去了爵位,但也仍是高門大戶,她可以穿金戴銀,可以與這些京城顯貴往來。
她還有了一個新的名字——顧燕飛;而自己卻叫招娣這種粗俗的名字。
她飛到雲端,成了人人艷羨的貴人;而自己卻成了人人可憐的寡婦。
她與二丫的命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只是想想,李招娣就覺得心口堵得更難受了。
不該是這樣的,她們都是在淮北長大的人,都是一家子的姐妹,憑什麼只有她沉淪在泥潭裡,被人呼來喝去,被人輕賤。
那個卑微的二丫怎麼可以過得比她好……不,不該是這樣的!
二丫應該過得比自己更槽糕才對!
李招娣與曾雅說話時並沒有刻意壓低音量,周圍那些離得近的人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顧燕飛本就是今天萬眾矚目的焦點,一時間,愈來愈多的視線朝她涌了過來,每個人的神情都是驚疑不定。
顧二姑娘早就在淮北定了親?!
這個媳婦子打扮的下人,是她的姐姐?
這怎麼可能呢!
眾人都覺得難以置信,眼神變得微妙而又複雜,似是帶了尖刺般落在顧燕飛身上。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麼今天皇帝親自為顧燕飛主持笄禮的事,可就成了一場笑話了!
皇帝今天有多高興,等知道真相后,恐怕就會有多麼雷霆震怒!
眾人震驚得久久不能言語,湖邊一時肅靜,連風聲似乎都停止了,周圍靜得出奇。
顧燕飛挑了一下柳眉,表情平靜地來回看了看李招娣與曾雅,唇角甚至似笑非笑地揚了起來。
曾雅死死地盯著顧燕飛。
她以為會從對方的臉上看到震驚和難堪,然而,顧燕飛反而在笑,笑容中隱隱透出了一絲絲的興味盎然。
“這是哪家的下人在這裡大放厥詞?”顧雲真溫婉的聲音打破了這短暫的沉寂。
顧雲真提著裙裾,步履匆匆地走了過來,呼吸因為小跑略有急促,可眼睛卻分外的明亮,也分外的堅定。
她秀麗的小臉上滿是怒意,目光落在李招娣的臉上,試圖從她的五官中尋找與顧雲嫆相似的地方。
心頭雖亂,但顧雲真面上不顯,義正言辭地對著李招娣喝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又是什麼東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膽敢在這裡哭哭啼啼,胡言亂語,簡直沒有規矩,不懂禮數!”
顧雲真這番話不僅僅是罵李招娣,等於是把曾家人也一起罵了進去。
與韋嬌娘她們不一樣,顧雲真說話的語調很溫柔,很文雅,也很克制,卻又一點也不給曾雅留情面。
“到底是哪戶人家這麼沒體統,把這種沒規矩、沒眼色的下人帶到御前來,就不怕君前失儀嗎?!”顧雲真口口聲聲地問著,目光卻是準確地落在了曾雅的臉上。
“……”曾雅氣極,額角浮起幾根青筋。
她若是直接說李招娣是她家的下人,就等於承認了他們曾家沒個體統!
李招娣今日之舉也確實有失體統,別家的下人敢當著這麼多貴人的面如此大放厥詞,早就被主家責打,在他們曾家,這種下人只會被拖下去生生打死,一張草席草草裹了屍身丟去亂葬崗。
顧雲真不過是寥寥數語就把自己給架了上去,奴婢做的事,也代表著主家的顏面,今天自己要是沒什麼表示,往後其他人就該質疑他們曾家的禮數了。
區區一個李招娣,自然比不上曾家的顏面!
“招娣,休要胡言!”曾雅的聲音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下顎的線條綳得緊緊,“跪下!”
她的語氣中多了幾分嚴厲,眼裡更是閃著凜冽之氣。
李招娣身子一縮,重重地咬著下唇,幾乎咬出血來。
她忍不住怯怯地環視眾人,周圍這些錦衣華服的公子、姑娘全都用一種高高在上的眼神看著自己,帶著鄙夷和輕蔑。
沒有一絲的同情與憐憫,更不會有人為她求情。
李招娣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顧燕飛的臉上,把最後一絲希望投諸在了她身上。
然而,顧燕飛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淡漠得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李招娣感覺心口被一塊巨石壓得喘不過氣來,她提著裙裾,極其艱難地屈膝跪了下去。
她並非第一次下跪,像她這樣的身份,過去也不知道跪過多少人,下跪根本也不算什麼,可她還從來沒想像今天跪得這般艱難過。
讓她感覺,她跪的不是曾雅,而是顧燕飛。
這一瞬,李招娣的腦海中想起了小時候二丫卑躬屈膝地跪在地上被爹抽打的那一幕……宛如昨日。
李招娣垂下了頭,心口一股邪火灼灼燃燒著,那半垂的眼睫下,眼眸赤紅一片,其中藏著濃烈的恨意和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