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當然沒讓他們騎馬走,有的人直接在顧府的客房歇息,有的人被顧家的馬車送了回去……
等安頓好所有人後,顧淵就帶著滿身的酒氣去了玉衡苑。
庭院里靜謐安寧,瀰漫著一股濃郁的竹香與花香,奼紫嫣紅的繁花在翠綠的枝葉間輕輕搖曳,清幽雅緻。
顧淵熟門熟路地在玉衡苑穿行,來到了顧燕飛的小書房。
掀簾后,眼前的景象讓他一愣,只見屋子裡從書架、書案、到櫥柜上都貼著一道道符紙,東側的窗戶大敞,清風裊裊,那數以百計的符紙就簌簌抖動著。
正前方的少女背對著他伏案而作。
乍一看,這一幕還真是有些詭異,實在不像是一間大家閨秀的屋子。
顧淵卻是微微地笑了,反而覺得溫馨。
對他來說,只要妹妹高興就好。
他靜靜地看著前方的少女良久,才邁開了步伐,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走到了顧燕飛身旁坐下,顧燕飛正在專心致志地執筆畫符。
“他們都走了?”收筆時,顧燕飛隨口問了一句。
顧淵略帶幾分慵懶地倚靠在窗檻邊,含笑道:“其他人都走了,就樊北然、岳浚今天借宿在府里了。”
“樊北然誇我們家的二鍋頭比別處帶勁,還讓我問你是哪裡買的。”
他的眼睛很清,很亮,意識十分清明。
顧家人都有一副好酒量,顧淵是,顧燕飛也是。
“那些酒都是瓊芳齋的。”顧燕飛笑了,一派豪氣地說道,“他既然喜歡,等走的時候,讓他帶幾壇走。我在家裡存了一酒窖的酒,讓他隨便挑。”
顧淵莞爾一笑,抬手揉了揉妹妹柔軟的發頂,“我的妹妹可真大方。”
“應該的。”顧燕飛笑得落落大方,笑容明媚。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有來有往。
兄妹倆說話間,卷碧捧來了一杯熱騰騰的解酒茶。
顧淵一口飲盡了這杯滋味比湯藥還一言難盡的解酒茶。
抱著有福同享的念頭,他特意吩咐了卷碧一句:“你讓茶水房那邊熬著解酒茶,等樊北然、岳浚醒了,也給他們送過去。”
卷碧誤會了,連連點頭,一本正經地應道:“大爺放心,奴婢會叮囑那邊的,不會怠慢了兩位公子的。”
步履生風地走了。
顧淵壓了壓唇角,眸底掠過一抹鋒芒,“上午顧瀟帶了錦衣衛過來,在小花園裡發現了一處密室……”
口腔里的滋味苦澀難當,顧淵下意識地蹙了蹙眉心。
顧燕飛揚了揚眉,隨手從旁邊扯了道符下來,利落地往顧淵的額心一拍。
若是旁人敢這樣突襲顧淵,怕是早就被他給拍飛了,而在顧燕飛跟前,他乖得不得了,一動不動。
須臾,顧淵抿了抿唇,眼尾勾勒出一個淺淺的愉悅的弧度。
嘴裡的苦澀味竟然變成了一股甜絲絲的滋味。
顧燕飛得意地將小下巴一揚,“不苦了吧?”
“不苦了。”顧淵點了點頭,唇角輕翹。
“我今天畫了很多符。”顧燕飛拉了拉他的袖口,得意洋洋地炫耀道,“你看,這個定身符可以讓人一動不動,就像是畫本子里說的點穴;這個酒符可以把水變成酒;這個化酒符反之,可以把酒變成水,最適合出去應酬是用了。”
見妹妹興緻勃勃,顧淵很配合地指著她剛畫好的那道符問:“那這個?”
“這是失敗品。”顧燕飛將那道符揉成了一團,目光落在手腕上的翡翠手鐲上。
這才幾個月,這已經是她找到的第四件含靈氣的玉器了。
她這兩天就在琢磨著,也許可以給她的羅盤設計一道聚靈符,也許就能羅盤找到含有靈氣的古物了。
結果,這聚靈符沒畫成,倒是無心栽柳地畫出了一堆其它的符。
兄妹倆說說笑笑,太陽西斜之時,卷碧突然風風火火地地跑了進來,樂呵呵地稟道:“大少爺,路四少爺剛派了他的小廝興旺過來,說是何指揮使剛帶人去了蘆葦衚衕二老爺家。”
“說老太太窩藏朝廷欽犯,要搜查二老爺他們的宅子。”
想到上午錦衣衛搜查府中的事,卷碧還有幾分后怕。
第320章
一片柳葉隨風落在顧淵的肩頭,顧淵隨手撣去了這片柳葉,淡淡問道:
“顧瀟又做了什麼?”
他的聲音冷靜平靜,如秋日細雨,雨滴一滴一滴地砸在光滑的石板地上。
“大爺你怎麼知道?”卷碧驚訝地瞪大了眼,“二少爺被帶去北鎮撫司后,說他前不久收到了一封告密信,寫信人告訴他是顧家人窩藏了庾氏餘孽,還勸他大義滅親,所以他才會一早來府里查看,聽到花園裡有嬰兒的啼哭聲,這才去了北鎮撫司舉報。”
“何指揮使說,二少爺也姓顧,既然人不在大爺這裡,那指不定是在二老爺那裡,就帶著錦衣衛去蘆葦衚衕那邊搜查了。”
顧燕飛慢悠悠地喝著花茶,連眼角眉梢也沒動一下,似乎此事與她全不相干,只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人搜到了沒?”
“搜到了!”卷碧鄭重地再次點頭,雙眸發亮,多少是有那麼些幸災樂禍:二老爺與二少爺那就是自作自受,活該!
卷碧半點不同情二老爺他們,巴不得他們這次受點教訓。
顧淵看著愜意自在的顧燕飛,唇角翹了翹,沒再多問,只是吩咐道:“讓梧桐去蘆葦衚衕那邊瞧瞧。”
“好嘞。”卷碧又興沖沖地走了,一張圓圓的臉明媚得好似今天的好天氣。
今日碧空如洗,陽光明媚,可顧家二房卻籠罩在一層濃濃的陰雲中,彷彿暴風雨隨時都會降臨。
所有主子們全都被錦衣衛驅趕到了外院大廳。
廳堂里,一片騷動不安,人心惶惶。
誰也沒想到,錦衣衛方才居然從他們家裡搜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眾人局促不安地望著坐於上首的顧老太太,家裡的主心骨。
自打顧簡被奪了爵位,顧太夫人也就不再是侯府的太夫人了,失了誥命之後,她就只是顧老太太了。
此時,顧老太太的臉色極差,宛如一尊石雕般一動不動。
廳內,一片沉寂。
“你就是庾思的外室雷氏?”男子威儀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引得眾人的目光都朝廳堂中央的那個美婦望去。
那美婦不過二十上下,相貌柔美,風致宛然,只是模樣有些憔悴,眼下一片青影,那梳成纂兒的頭髮也略有些凌亂,幾縷碎發散在頰邊,既狼狽又纖弱。
她懷裡抱著一個青色的襁褓,目中含淚,纖長睫毛在眼瞼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別有一股楚楚動人的風姿,讓人看著就心生憐惜。
“……”雷氏沒說話,只是牢牢地抱著那個襁褓。
這個時候,沉默就等於默認。
“既然人犯在此,”站在一扇窗邊的何烈徐徐地環視著顧家二房眾人,手裡拿著一封信隨意地甩了甩,嘲弄地說道,“看來這封告密信沒有錯。”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顧瀟的身上,顧瀟的面色蒼白至極,彷彿遭受了什麼慘重的打擊似的,三魂七魄散了一半。
一看到那封信,顧瀟的身子就瑟縮了一下,眼神遊移不定,寫滿了後悔、懊惱以及忐忑等等情緒。
何烈心如明鏡,眼底掠過一絲輕蔑,心道:自作聰明罷了,蠢不可及。
對於錦衣衛來說,什麼樣的貨色沒見過。
像顧瀟這種事先準備好證據來給自己脫罪的行為,何烈更是見怪不怪。
他本來也沒打算來,倒是倪總旗提醒了他,既然顧家長房那邊查了,那二房這邊也該查查才對。
何烈一想,也是,他今天帶人去顧府搜查雖然是公事公辦,可終究是給顧二姑娘添堵了,總得有所表示才對。
他這趟帶人來此,就是為了給顧二姑娘示個好,純粹就想噁心噁心顧家二房罷了。
但何烈沒想到的是,他們竟然真的搜到了庾思的外室。
“何指揮使,我們是被陷害的!”顧簡滿頭大汗地為自己申辯。
“陷害?”何烈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嗤笑了一聲,語氣淡淡。
哪怕顧老太太、顧簡以及顧瀟還沒招認,何烈也能看出來,他們啊,分明就是陷害顧淵不成,反而自己栽了。
到現在,他們怕還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栽的!
可悲可嘆。
何烈曾親眼見識顧燕飛的手段,眸底掠過一抹異常明亮、鋒利的光芒,轉瞬即過。
“何指揮使,我們真的是冤枉的!”顧簡一手緊緊地抓著椅子的扶手,激動地拔高嗓門道,“我們也不知道這婦人怎麼會出現在我家!”
短短几句話的功夫,顧簡的臉就轉換了好幾個顏色,色彩精彩變化著。
他心裡有很多問題想問顧瀟,可偏偏顧瀟像是丟了魂似的。
何烈冷冷地睃了顧簡一眼,懶得跟他做無謂的爭論,對著倪總旗做了一個手勢。
倪總旗立刻心領神會,挎著腰側佩刀上前一步,直視著站在堂中的美婦,語氣嚴厲地問道:“雷氏,可是你在陷害他們?”
雷氏咬了咬慘淡的下唇,一手緊緊地抱著襁褓,死命地搖頭,顫抖著聲音道:“妾……妾身不敢!”
“是顧家收留了妾身,妾身哪裡敢私闖民宅……”
雷氏纖弱的身子不住地顫抖著,彷彿隨時要暈厥過去似的。
“胡說!”顧老太太厲聲反駁,將手裡的佛珠串捏得更緊了,實在想不明白雷氏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話出口后,她就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了。
她壓了壓心頭煩躁慌亂的情緒,看向了窗邊的何烈,力圖鎮定地說道:“何指揮使,我和庾家素無往來,我也不知道這婦人為何要往我們家身上潑髒水,更不知道她怎麼會躲藏在我們家!”
“何指揮使,真的是有人想要栽贓陷害。”顧簡起了身,恭恭敬敬地對著何烈躬身作揖,放低了姿態。
他現在既沒爵位,也無官職,與錦衣衛硬杠上,只會吃虧。
幸好,他一聽說錦衣衛來了,就趕緊派人從後門出去找顧雲嫆了。
顧簡心裡焦急不已,只盼著顧雲嫆趕緊回來。顧雲嫆現在是他們家唯一的依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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