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帝憂心忡忡,緊緊地盯著鳳陽,道:“不如朕宣太醫給皇姑母看看吧。”
他話音剛落,就聽外面響起了一個洪亮有力的男音:“你們啊,既然對當年的事一無所知,就不要在這裡放屁!”
皇帝下意識地抬頭,透過窗戶,遙遙地看到了衛國公出現在了楚翊的身邊。
鳳陽卻沒有抬頭,面目微微扭曲了一下,低頭用帕子捂著嘴輕輕地咳了幾下。
當她移開帕子時,赫然可見素白的帕子中央沾著一灘黑色的血。
鳳陽飛快地用帕子的邊角擦了擦嘴,就把那染了黑血的帕子收入袖中,當皇帝收回視線再次看向鳳陽時,就見她若無其事地坐著。
“不用了。”鳳陽含笑道,“我的身體,我清楚。”
皇帝見她無事,也就沒勉強,又道:“皇姑母就別出去了,外頭交給初一和阿詵吧。”
皇帝一邊說,一邊給她遞了茶。
鳳陽面色平靜地接過了茶盅,腦海里不由想起了上回她曾問顧燕飛:“什麼樣的魂魄會被禁錮?”
當時小丫頭是怎麼說的?她說:“像您這樣的……”
南書房內一片寂靜,只有燭火燃燒時發出的細微的噼啪之聲。
安靜時,屋外的聲音就變得更清晰了。
“本公粗俗又怎麼樣?”衛國公的聲音愈發洪亮,也愈發強勢,“本公又不是文臣,還得罵人不帶髒字。”
“本公今天就把話撩這裡了,顧策降敵案確有蹊蹺,本公支持大皇子重查此案!”
這話一出,南書房外靜了一靜。
外面的官員更多了,不止是衛國公,又來了五六個文臣武將,至少有十幾人聚集在了南書房外,人頭攢動,兩方人馬形成了對峙的局面。
一方人馬以蕭首輔、汪南為首;另一方人馬則以楚翊、衛國公為首。
雙方的目光激烈地碰撞在一起,誰也不肯退讓。
蕭首輔與汪南皆是沉著臉,根本笑不出來,而衛國公卻是沒心沒肺,笑容滿面地對著楚翊抱拳行了禮:“大皇子殿下。”
中午時,孫女韋嬌娘就回府去向他求救,說了華家與路芩的事,也提到了那群學子義憤填膺地跑去告御狀。
當時,衛國公就猜到這件事絕不會只是止於路家事,以大皇子的心機,必是會利用此事來大做文章。
因此,衛國公就沒急著動,而是讓人關注著大皇子和萬草堂這邊的動向,直到聽聞了大皇子要為顧策翻案,他立刻明白了大皇子的用意,火速地趕來了。
衛國公心裡頭暗贊一句:大皇子真是走一步,想十步,是頭小狐狸!
“韋詵!”汪南赤著上半身從地上站了起來,火冒三丈地怒聲道,“我真是看錯你了!你為了袒護大皇子,竟然不顧是非要顧策翻案,你……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看著衛國公,汪南頗有種物是人非的心痛,曾經心懷大義的韋詵為了從龍之功竟然變成了現在這副不分是非的樣子。
“不,國公爺不是信口胡說。”一道沙啞粗噶的男音自衛國公身後響起。
後方的人群中走出了一個身形傴僂的中年男子,男子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朝汪南的方向走來,右腿的褲管空蕩蕩的。
男子看著四十幾歲,鬍子拉碴的,臉頰瘦得凹陷了進去,雙眼渾濁不堪。
在場的其他人根本沒注意這名男子是何時來的,全都好奇地打量著他,覺得這人面生得很,只隱約從此人與衛國公的親隨站在一起,判斷出他應該被衛國公帶進宮的。
汪南皺了皺粗黑的眉頭,正想斥責這殘廢一番,目光忽然凝固在了對方的臉上,身子更是劇烈地一顫,脫口道:“你……你……”
“餘存正?!你是餘存正!”
汪南的聲音都染上了顫意,雙眼瞪得老大,那樣子彷彿是見了鬼般。
旁邊的其他人都是一頭霧水,一個方臉武將插嘴問了一句:“汪將軍,你認得此人?”
“他是正五品驍騎尉餘存正。”汪南點了點頭,視線依然鎖在餘存正的身上。
他當然認得餘存正。
餘存正當年是趙老將軍麾下的一員大將,與自己曾經是同袍戰友,兩人一起上過戰場,也一起殺過敵,是可以彼此把後背託付給對方的交情。
後來,他與餘存正在政見上有所爭議,爭執不下,慢慢地,兩人也就漸行漸遠。
“老余,你不是死了嗎?”汪南大步上前,近距離地打量著餘存正,越看越心驚。
九年前,餘存正才三十二歲,現在也才四十一,可他如今看著比實際年齡至少老了十幾歲,頭髮花白,瘦骨嶙峋,因為右腿殘疾所以常年用拐杖,他的脊柱明顯往一側傾斜,不復從前的挺拔堅毅,布滿傷痕的雙手上竟然缺了好幾個指甲。
眼前的這個餘存正陌生得彷彿換了一個人,任何人都看不出他其實比汪南更年輕。
面對九年不見的故人,痛苦的回憶如潮水般襲來,幾乎要將餘存正淹沒。
餘存正胸口起伏不已,似有一頭野獸叫囂著要從胸膛破胸而出。
他苦笑了一聲,艱難地說道:“我是個逃兵!”
這五個字,餘存正說得無比吃力,喉間喘著粗氣,眼睛更是血紅。
“九年前,我逃走了。”
所以,這些年來,他從不敢露面。
直到兩年前,他在益州偶然遇到了衛國公,他也沒想到他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衛國公居然一眼把他認了出來。
那之後,他才過上了至少有頓飽飯的日子。
餘存正深吸了兩口氣,努力穩定了一下情緒喉,才接著道:“當年台陵城的滿城將士在城破后,都是被活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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