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汪將軍,你破軍坐命,這一生註定多有波折,破軍星為‘耗星’,主破壞、消耗,平日里還是多多化解化解戾氣,以保家人師長安康為好。”
她一隻手藏在大袖中飛快地掐算著,聲音冷淡而輕緩,字字清晰,有種秋風掃落葉的寒意。
雅座內陡然一寒。
“你……放肆!”汪南滿臉陰雲,一陣青一陣白,額角一下子暴起根根青筋,有種隱疾與傷疤被人當眾揭開的羞惱。
他是在戰場上幾十年摸爬滾打,從屍山血海里殺出來的人,憤怒時,嗜血的戾氣噴薄而出。
在場其他人所知的汪南是在軍中仕途坦蕩的建威將軍,只知他出身貧寒,卻不知他年少艱苦至此。
此時見汪南這副激動的表情,楚祐、袁哲等人如何不明白,顧燕飛全都說中了。
而其他人看向自己的複雜目光令汪南更怒,臉上火辣辣的。
汪南一把抓住佩刀的刀柄,惱羞成怒地就要拔刀……
楚祐在一旁冷眼看著,沒有勸汪南,眼角的餘光察看著楚翊的一舉一動,唇角幾不可見地翹了翹。
他倒要看看楚翊會不會為了一個美人得罪了堂堂建威將軍。
“刷——”
那把長刀出鞘了一半,寒光凜凜。
顧燕飛藏在袖中的右手抬了起來,指間夾著一道符,往前隨手那麼一推……
彷彿有一道風憑空而起,她寬大的袖子被風吹得鼓鼓。
汪南只覺得胸口一緊,似有人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推了一把,而他的前方明明空無一人。
他被那股看不到的力量推得踉蹌往後,跌坐到後方的一把椅子上。
“咣當”一聲,他的佩刀摔落在地,長刀出鞘一半,與下方大堂響亮急促的開鑼聲重疊在一起。
汪南驚疑不定地看著顧燕飛,還沒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戲開鑼了。”顧燕飛一語雙關道。
她唇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平日里的懶散盡數消散,周身的氣質清清冷冷,似是一頭雪豹露出了她的利爪。
鑼聲止,大堂中那些喧囂雜亂的交談聲全都消失,樓下的樂工開弦起鼓,一陣悠悠的弦樂聲響起,
戲終於開場了。
樓下的大堂戲子們咿咿呀呀地開唱了,歡喜熱鬧,雅座內卻是氣氛僵硬。
“哈哈哈哈……”
看了一出好戲的百里胤連連鼓掌,大笑道:“顧二姑娘,不僅劍法高明,道法亦玄妙!”
百里胤是越國三皇子,根本就不在意他這番話會不會得罪汪南。
此言一出,汪南氣息微滯,臉色又沉了三分。
百里胤目光灼灼地盯著顧燕飛,英朗的面龐上毫不掩飾他對她的讚賞與驚艷,只是目光在掠過她身旁的楚翊,心頭浮現一絲不快。
自從那日他在金鑾殿上提了兩國聯姻后,這半個月來,楚翊已經數次明示他可以回越國了。
可他就偏不回去。
百里胤對著楚翊挑釁地一笑,走到了楚祐的身邊,與他並肩而立,儼然一副共進退的立場。
他越國的帝姬和誰聯姻皆可,可以是楚翊,也可以是楚祐。
但是……
百里胤看著顧燕飛的目光又熾熱了三分,在她光潔無瑕的瑩白小臉上流連不去。
這個小美人實在是有趣,他在越國從未見過這般女子。
他對她勢在必得!
第298章
“既然來了,就坐下吧。”楚翊的聲音一貫的平穩,不驚不燥,不急不緩。
他的一隻手在顧燕飛的手背上按了按,長著薄繭的掌心溫暖乾燥,透過肌膚、血脈直熨帖至她心底。
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抵過千言萬語。
顧燕飛像是被摸順了毛的貓似的,心頭那一絲絲燥火被澆熄了,反手按上他的手背。
楚祐一點也沒跟楚翊客氣的意思,招呼著百里胤、袁哲等人都坐下。
是啊,這好戲才剛開鑼呢。
他的心情比適才更好了,眉眼飛揚,大馬金刀地率先坐下了,視線難免看向了這雅座里的另外一人——一襲紅衫的夏侯卿。
“這位是……”楚祐上下打量著夏侯卿,覺得此人眼生得很,既不是勛貴,也不是朝臣。
百里胤此前只顧著看小美人,此時才注意到了雅座內這個一襲紅衣青年,心裡咯噔一下。
夏侯卿既沒看楚祐,也沒看百里胤,面無表情,並沒有因為其他幾人的身份有任何動容。
他半垂著眼眸,那纖長濃密的羽睫垂落,在眼窩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襯得他眼尾的肌膚如白瓷般白皙。
他一手執茶杯自顧自地喝茶,另一手藏在寬大的袖中,感覺一股暖流自掌心急速地蔓延開去,流遍全身,讓他覺得周身都暖烘烘的,像是浸泡在溫泉中似的。
這種感覺很奇妙。
他不說話時,令人只覺得這人倨傲冷漠。
楚祐只看了夏侯卿兩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朋友。”楚翊簡簡單單地給了兩個字。
隨即,雅座內就又靜了下來。
樓下的戲子們則唱得更熱鬧了,他們已經唱到了主角劉青霄被未婚妻退婚,又被未婚妻的家人羞辱,氣氛之下,毅然發出了“莫欺少年窮”的吶喊聲。
一段小高潮引得觀眾發出一片熱烈的叫好聲,鼓掌聲不斷。
袁哲和汪南並沒有太在意夏侯卿,也唯有百里胤的表情愈來愈古怪,褐色的眼眸中驚疑不定。
百里胤深吸一口氣,驀地笑了,似是隨口一問:“公子翊,敢問你這位朋友貴姓?”
此刻他再也顧不上顧燕飛,眸光止不住地往眼前這紅衣男子的身上飄,打量著此人。
這人的體態實在是很像一個人,還有他這雙形狀優美的鳳眼也是。
像,太像了!
楚翊偏過臉,也同樣看向了夏侯卿,眼底閃著洞悉的光芒,幽幽吐出了一個字:“夏……”
聽到這個字的那一瞬,百里胤是心慌的,心像是被什麼擊中似的,腦海中浮現了一道戴著漆黑鬼面的身影——天圜司尊主夏侯卿。
可楚翊只說了這麼一個字而已。
夏侯卿淡淡地瞥了楚翊一眼,似笑非笑。
是夏,不是夏侯?!百里胤心中混亂,告訴自己,肯定是他想多了。沒錯,這人不是夏侯卿,夏侯卿怎麼可能還在景國呢?!
夏侯卿若是在景國,那麼大越那邊無人監國,他豈不是白白把機會拱手讓給了太子皇兄?!
夏侯卿這個人野心勃勃,頗有幾分狹天子以令諸侯的雄心,他不可能會錯過這種大好機會的……
“幾位客官,酒水來了。”這時,小二步履輕快地進了雅座,精神抖擻地說道,“秋露白、竹葉青、羅浮春、花雕都是我們這兒的招牌好酒,小的就都各拿了一壇過來,客官們試試口味……”
雅座內,酒香更濃。
小二熱情地給楚祐、百里胤、汪南等人一一上了酒水,嘴裡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
但這些聲音根本沒傳入百里胤耳中。
百里胤心不在焉地飲著杯中的花雕,定了定心神,眼角的餘光又朝那相貌絕美的紅衣青年瞥去,腦子裡控制不住地飄出了那個念頭: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夏侯卿?
百里胤太過在意這個人,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執杯的那隻手都在細微地顫動著。
顧燕飛眼尖地注意到了這一點,唇角揚了揚。
她接過了楚翊給她倒的一杯竹葉青,不動聲色地斜了夏侯卿一眼。
這人怎麼就被當成洪水猛獸似的?
雖然這人脾氣大,跟老天爺似的陰晴不定,動不動就翻臉,確實挺難相處的,但也沒那麼可怕吧?
“好!”
下方又爆發了一陣如雷動般的叫好聲,如海浪喧囂不止。
楚祐心不在焉地看了眼下方的戲台,雖沒認真看戲,但也約莫能看出這出什麼《青霄有路》是以太祖皇帝為原型編的戲本子。
想到太祖皇帝,想到《太祖手札》,楚祐的心底浮現一絲焦躁的情緒:若是當年太祖肯把《太祖手札》給父皇,局勢就不會是現在這樣!
甚至於他們大景揮兵南下,一統南北天下,也大有可能!
楚祐的心頭燃著雄心壯志,狹長的眼睛精光四射。
他一口飲盡一杯酒水,將空杯置於桌上,冷眼看著楚翊,單刀直入地質問道:“阿翊,你方才去哪兒了?”
“我得到消息,你的儀仗今天去了趟無量觀后就回宮了。”
楚祐毫不掩飾他對楚翊行蹤的關注,亮得驚人的雙眸緊緊鎖住楚翊的臉上,語氣極為強勢,不給楚翊含糊其辭的機會,且有挑釁之意。
在楚祐逼人的目光下,楚翊笑如春風,“儀仗去了無量觀,我當然也去了無量觀。”語調輕鬆之極。
楚祐的眼底泛著一絲譏誚的冷意:他這個皇侄倒是敢認!
原本在喝悶酒的汪南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顯然聯想到了什麼,目光在楚翊與顧燕飛之間來回地掃了掃。
莫非……
“你不會是去祭拜顧策了吧?”楚祐直接說出了汪南心中的猜測,咄咄逼人地追問楚翊。
叔侄倆凝目對視,似在進行著一場無聲的廝殺。
楚翊玉石般皎潔俊美的面龐一臉正色,字字清晰地坦然道:“我去無量觀自然是為了祭拜顧侯爺。”
楚祐提起顧策時,語含輕蔑;
而楚翊提起顧侯爺時,面帶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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