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作從前,顧雲真既然領了罰,就不可能偷跑。
顧雲嫆目光直直地看著顧雲真,覺得眼前的少女在忽然間變得面目模糊,一點都不像她所認識的那個端莊賢淑的大姐姐。
“我沒錯。不需要跪。”顧雲真語氣平靜地說道,聲音中猶帶著幾分酒後的沙啞。
三四隻麻雀在枝頭吵了起來,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你啄我,我撓你,幾片零落的羽毛隨風飄下。
顧雲嫆的眉頭蹙得更緊了,眸子也愈發深邃。
若是從前的顧雲真,偷跑卻被人抓個正著,不可能毫無羞愧之心。
但是現在……
顧雲嫆:“……”
顧雲嫆原本還有很多話想說,可現在那些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彷彿胸口被塞了一團東西似的,難以描述那種感覺。
像是有什麼脫離了軌道,又像是有什麼東西被奪走了。
“祖母很生氣。”顧雲嫆半閉了下眼,急速地調整了情緒,語氣軟和地說道,“昨天我本是想給大姐姐求情的,但是……祖母很生氣。”
她的語氣拿捏得十分得當,露出恰到好處的無奈,特意強調了太夫人的怒意。
冬日的清晨,萬籟俱寂,東邊的天際泛起一絲絲亮光,浸潤著晦暗的天幕。
暖亭中的顧燕飛與顧雲真處於亭子的陰影中,似醉未醉;暖亭外的顧雲嫆則披著晨曦的光暈,光彩照人。
沉默蔓延。
見顧雲真不說話,顧雲嫆正色問道:“大姐姐,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她一眨不眨地盯著顧雲真。
正在喝茶的顧燕飛輕輕皺了下眉,卷碧立刻就心領神會,抬手擊掌兩下,那個圓臉小丫鬟以及原本在後院的一個婆子便退了下去。
似有一股寒風鑽進了領口,顧雲真雙眸睜大,驚了一跳,整個人一下子從宿醉中清醒了過來。
她連忙搖頭,直視著顧雲嫆的眼眸,臉色微僵地說道:“沒有。”
顧雲嫆一派掏心掏肺的樣子,誠摯地說道:“大姐姐,若是你有了心上人,那我支持你追求你自己的幸福。”
“但若是沒有……”
“為什麼事到臨頭,卻要悔婚?!”
說著,顧雲嫆望向了亭子里的另一人,目光深遠。
她沒有直言指責顧燕飛什麼,唇畔依然掛著親和的笑容,眸底閃著一抹瞭然的光芒。
她靜靜地與顧燕飛對視,眼神篤定,似在說,是顧燕飛在背後挑唆顧雲真悔婚吧。
顧雲嫆定了定神,接著道:“大姐姐,我知道‘沖喜’是慕容家草率了,婚期也急了點,但我讓人打聽過,慕容雍年少英才,未及弱冠,已經立下了不少軍功,雖非嫡長子,卻遠勝其兄,是良配。”
“大姐姐不該輕言不嫁。”
顧雲嫆的語氣始終輕輕柔柔,不帶一點斥責。
“……”顧雲真沉默不語,櫻唇抿得更緊。
顧雲嫆輕輕地嘆了口氣,萬般無奈地嘆息道:“我知道大姐姐最近和我疏遠了,但是該說的話,我還是要說的。”
“我不想讓大姐姐你後悔一輩子。”
顧雲嫆的心裡浮起萬般滋味,來回翻轉著,百轉千回。
一隻褐色的麻雀在顧雲嫆眼前展翅飛過,輕快地停在了顧雲真的手邊,啄食著石桌壽上殘餘的糕點末。
看著這一幕,顧雲嫆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她的大堂姐顧雲真自小就是個溫柔賢淑的人,人畜無害,無論是長輩,還是底下的堂弟妹們都喜歡她,連那些小動物都願意親近她。
在顧雲嫆的心目中,顧雲真就跟書本里所描述出來的大家閨秀一樣,是這世上“最完美”的長姐。
可是,自從顧燕飛回來后,顧雲真就在悄無聲息間一點點地變了,變得不再是顧雲嫆從前認識的那個人了。
顧雲嫆邁上亭子的石階,又朝顧雲真走近了一步,似乎想把亭中面目麵糊的少女看得再清楚一點。
石桌上的那隻麻雀受驚地撲楞著翅膀從飛走了,翅膀上掉下了兩片殘羽。
看著那兩片彼此依偎的殘羽,顧雲嫆心有所觸,十幾年的姐妹之情,她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顧雲真走岔了路。
顧雲嫆溫聲軟語地再勸道:“大姐姐,你別逞一時之氣,你不是這樣的人。”
顧雲嫆在看顧雲真,可顧燕飛則在看著顧雲嫆,又或者說,是顧雲嫆身上的氣運。
她周身的氣運還是那般蓬勃,金色的“氣”夾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灰色,張牙舞爪地蔓延出一條條觸鬚,慢慢地纏繞在顧雲真的身上。
顧燕飛放下了手裡的茶杯,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眸色微凝。
“不是這樣的人?”顧燕飛似笑非笑地勾唇,似乎在嘲諷,又似乎覺得好笑,淡淡問道,“顧雲嫆,在你心中,大姐姐應該是什麼樣的人呢?”
在顧雲嫆聽來,顧燕飛的這個問題像是在挑釁,又像是沒事找事,她本不欲理會,但轉念一想,又改變了主意。
“大姐姐,”顧雲嫆依舊凝視著顧雲真,她不是在回答顧燕飛,而是在告訴顧雲真,“我心目的大姐姐,孝順嫻靜,知書達禮,善解人意。”
她每說一個字,周身蓬勃的金氣就多伸出一根細細的觸手,貪婪地與顧雲真身上的白光纏在一起,似在汲取著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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