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釗沒想到,顧淮笙居然會問這種假設性的問題,一下就被問懵了。本來還想著是孩子心性鬧彆扭,抬眼看到顧淮笙近乎執拗的嚴肅表情,他沉默了。
顧淮笙不是開玩笑不是鬧彆扭,是認真的。
意識到這點,顧釗也不得不認真對待起來,他笑了笑:“都沒發生的事……”
“我說了,如果。”顧淮笙打斷顧釗:“你當如何?”
顧釗還是不解,謹慎起見,他沒有立刻回答:“為何突然想著這麼問,還是說……”
“你只管回答我便是。”顧淮笙再次打斷顧釗,眼底已經浮起了失望:“這個問題於你,有那麼難以回答么?”
顧釗靜靜的看了顧淮笙須臾,嘆了口氣:“笙哥兒,你要知道,我首先是顧家人,其次更是你們的父親,於大,我顧家傾塌,我愧對列祖列宗,於小,身為人父,便是粉身碎骨,也定會護孩子周全,這是人之常情,也是本能。”
“是么?”顧淮笙一瞬恍惚,他很想說,既然如此,那前世的你又在幹什麼,然而他沒有,因為他知道,這問題,永遠也不可能有答案,扯了扯嘴角,隨即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那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小九……”瞥了顧淮笙一眼,顧釗忙改口:“曌王他時日不多了,我,我想陪他走完這最後一程。”
顧淮笙倒酒的動作一頓,緩緩抬頭看向顧釗。
顧釗臉上表情倒是挺平靜的,看不出多少傷感的情緒,只是眼底一閃而過的沉痛出賣了他。
“都是早些年給落下的病根兒,他這身體,早就被掏空了,原本仔細將養著能多活個幾年,可他心繫血海深仇,非但沒好好養著,反而禪精竭慮,一直在透支自己的身體。”顧釗想端酒杯,手伸出,又顫抖地縮回了桌下:“見你之後,他就病倒了,大夫給看過,說大限已到,頂多還有三個月可活。”
看著顧釗眼底努力壓抑的痛色,顧淮笙心裡不由跟著一揪,然而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顧釗沒有注意到顧淮笙的反應,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發了會兒愣:“這樣也好,繼續這樣生不如死的活著,死,反而是種解脫,他這一生,活的太累,也太苦。”
顧淮笙猶豫了下,還是問了出來:“他是不是,腦子,不太對。”抬手點了點太陽穴:“就感覺他說話,神神叨叨,且頗有些語無倫次。”
顧淮笙問的小心翼翼,就怕犯了顧釗的忌諱,不過顧釗並沒有介意,反而點了點頭:“他以前不這樣,是後來才……尤其是前段時間,他應該也是知道自己身體不好,擔心撐不到大仇得報之際,脾氣很是急躁不穩,有時候甚至偏執的近乎神經質。”說到這裡,顧釗沉默了,過了好半天才看向顧淮笙,眼底痛色與愧疚交織:“為父對不起你們兄弟三個,是我沒盡到一個父親和家主的責任,讓你們兄弟受苦了,這些年你們不容易,顧家也多虧了你跟你大哥,我……我也沒臉求你們原諒,別說不原諒,便是恨我也是應該的。”
“我們恨你做什麼?”顧淮笙搖了搖頭,將酒壺放到一邊:“是是非非終究不過造化弄人,你活著,比什麼都好,別的,無所謂。”
顧淮笙這話一出,顧釗一下就激動了,臉上都是不敢置信:“笙哥兒你……”
“爹,你們那地方太偏不方便,要是不介意,就把人接家裡吧,大哥三弟那邊,我會去給他們說。”顧淮笙端起酒杯,低眸看著酒液扯了扯嘴角:“人生苦短,遵從本心即可,何須較真那許多……這道理,我早該明白的,竟是一直鑽了牛角尖。”
顧釗心情激蕩不已,看著顧自喝酒的顧淮笙,眼圈一下就紅了。來這之前,他只想著偷偷看一眼就好,卻沒想到,顧淮笙能這麼快釋然,更想不到,他會接受小九,甚至提出把人接回家,只是……
顧釗感動歸感動,但考慮到一些問題,還是搖頭給拒絕了:“小九脾氣不好,卻是個愛清凈的,最大的願望,就是跟我一起去佛陀寺,給他皇長兄和母妃的牌位磕個頭,上上香,之後,我們可能會住在寺廟裡,但願諸神保佑,香火洗濁,來生還他一世安康。”
顧釗是真情實感,可顧淮笙聽著卻好一陣牙酸,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
不想再繼續這個讓父子倆不自在的話題,顧釗主動問起了別的:“不說我了,倒是你,你怎麼打算的,當真要……”頓了頓,才接著道:“待烎王登基,那就是一國之君,為皇室開枝散葉便是責任,後宮妃嬪必不會少,那時候,你怎麼辦?”
“趙越無心皇位。”提到趙越,顧淮笙才驚覺一不留神居然已經喝了好幾杯酒,趕緊心虛地把酒杯酒壺推到一邊,拿筷吃起花生米來:“如若不然,他不會到現在還遲遲不肯登基,內閣那幾個老匹夫,也不至於急得到處堵人了。”
“哦?”顧釗聽的一愣:“可這皇位除了他,還能有誰?”
顧淮笙縱肩:“我哪知道,他心中自有打算,用不著我操心。”話是這麼說,想到之前被堵吏部的事,還是忍不住皺眉:“不過話說回來,內閣那幾個老匹夫雖然古板迂腐了些,但好歹本分,也就是蕭薛兩家已經不在了,否則無事都得攪三分,可不會這般老實,追著求著人登基。”
“以張大人為首的那幾個內閣大臣,可是向來為太子馬首是瞻,我原本還有些擔心,不過現在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顧釗道。
“太子堂都是老頑固,整日里滿嘴江山社稷,不怪當初幾個臭皮匠加起來,也不是蕭薛兩家的對手。”提到這內閣,顧淮笙眯了眯眼:“他們眼下能為了所謂的社稷追著求著趙越登基,將來就一樣會因此而綁架他,逼迫他做一些違背意願的事,所以啊,別說他無心皇位,便是有意,也絕不會讓他們牽著鼻子走。”
這個顧釗也是知道的,所以顧淮笙說完,他就點了點頭。
天色昏暗之際,父子倆才從酒樓離開,該說開的都說開后,氣氛比進去時和諧許多。但兩人並沒有再一道,顧釗還得去藥鋪抓藥先走了一步,顧淮笙則是上了馬車,直接回宮。
剛回到宮裡,就聽說了趙邑服毒身亡的消息,顧淮笙也只是笑笑。
“宗人府那邊特地差人來給顧大人遞的消息,不過顧大人好像並不意外?”近身伺候的宮女見狀道。
“有何好意外的?”顧淮笙搖頭:“好死還是賴活,與我何干?烎王那邊可知道了?”
“知道的,也往烎王那邊給遞了消息。”其實宮女覺得,宗人府這事辦的頗是迷惑,三皇子服毒身亡,大可以直接上報烎王就可以了,特地交代人來這邊通風報信是何居心呢?這也就她近身伺候,知道兩人的關係好的沒話說,不然還以為這一出是顧大人別有居心呢!
顧淮笙聞言點了點頭,這事兒便直接翻篇不過問了,至於趙邑後事安排,也輪不著他。
“對了,六皇子如何了?”想到那小孩兒,顧淮笙邊走邊問。
“吃過葯燒沒多久就退了,然後一直在睡,這會兒都還沒醒呢。”宮女笑彎了眉眼:“顧大人您是個好人!”
“怎麼了這是?”突然被發好人卡,顧淮笙一臉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