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擁抱讓姜清雨突然回過神,轉身埋進他懷裡。
肩膀起起伏伏,顧雲翊的手臂被她緊緊抓著。
“我一直很恨他......”
“在知道他拋下我和我媽媽離開之後。”
“別人都說他有新的女人和孩子才走的,我恨他,甚至希望他早點去死。”
“我也怨過媽媽為什麼要放棄治療。”
“如果他不離開,我們會是幸福的一加叄口;如果她治療,就能再多陪我一段時間。”
“明明,不用這麼選擇的。”
懷中的小人兒突然停住顫抖,轉而手指抓得更加用力,短短一瞬,眼底那汪碧透的泉混沌不已。
“可是我不知道,原來她的心病那麼重。”
“原來他,那麼愛我們,那麼不想離開我們。”
“原來有很多事情沒得選擇,只有我一個人像個傻子一樣,不過是他人庇佑之下的順遂,我卻覺得本應如此。”
“我媽媽該多難過,她要忍著不去解釋......”
“他該多難過......我居然想過要他去死......”
“我真該死啊......”
“這都不怪你,嗯?別怨自己。”
“別哭,別哭。”
顧雲翊狠狠閉了閉眼,他急促的聲音竟也染上虛弱的鼻音。他撇過頭,目光投向窗外,狂風折斷細嫩的枝杈,雨水舔舐著新鮮的傷口,折射出他眼裡明暗不一的猩紅。
可他無法改變什麼,只能代替遲野和姜華繼續做她的傘。
算了。
“哭吧。”
姜清雨在他懷裡哭到脫力,緊閉的雙眼下盤踞著的淚痕被炙熱體溫烤乾。
顧雲翊本想抱她回房休息,看了眼姜華又改變了主意。
他把姜清雨放在沙發上,讓她枕著自己的腿,能睡得舒服一些。
“醫生,怎麼說?”
這個屋裡清醒的人只剩叄個,何超才出聲詢問他。
顧雲翊眼神暗了下去,指背輕輕剮蹭開女孩臉上已經被淚水黏在一起的絨毛。
“讓我們做好準備。”
-
雨水滴在窗台上,小水窪傳來清靈悅耳的動靜。
姜華被水聲吵醒,她床前亮著一盞小燈,燈罩上的紋理讓燈光有了燭火般跳躍的質感。
屋裡氣氛安靜,身邊趴著毛茸茸的腦袋,呼吸均勻起伏。她輕輕撿起一縷髮絲,看著女兒恬靜的睡顏,緩緩提起嘴角。
視線越過姜清雨,窗外黑沉沉,落在樹葉上的光線混沌不堪。
她記得睡著前天上藍天白雲,影子明暗界限分明。而現在天空一片墨色籠罩,深深淺淺,薄雲的邊緣被銀光勾勒著,透出月亮寂寥的身影。
姜華起身,帶動起被角,睡在她身邊的姜清雨也跟著醒來。
“媽?”
姜華的精神看上去好多了,甚至臉上隱約透出紅光。
聽到說話聲的幾人從隔壁過來,看到姜華的樣子心裡皆沉了一下。
可姜清雨對反常視而不見,兀自往門口走。
“媽,你餓嗎?姑姑熬的湯還有,我去給你熱。”
顧雲翊神情複雜地看著小姑娘跑下樓。
“好久不見。”
姜華朝何超和邱媛笑笑,“你們有孩子了嗎?”
“我們沒要孩子。”
邱媛強迫自己露出微笑,僵硬的嘴角幾次快要控制不住落下去。
“邱媛。”
姜華向邱媛伸出手,“我從來沒怪過你們。”
“你們沒有對不起遲野,更沒有對不起我,當初他要走,是我和我爸爸支持他去的,結果也是他的使命和選擇。”
“你們好好生活,我們至少還有人,能真的白頭到老。”
邱媛再也忍不住,落下兩行淚。
“謝謝你,小華。”
多年不見,姜華慢悠悠聊著家常,彷彿過去滋生在心縫裡的霉斑都不存在。
她說的越多,柔和的聲線便越覺得難得。
頭頂的鐘錶一格一格旋轉,如若她流逝的生命。
即將到來的事他們都有預感,卻沒有一個人挑破,就當做一場久別重逢的見面會,只是這一天來得久了點。
直到走廊里重新燃起亮光,她才突然轉頭看向顧雲翊。
“雲翊,好好對清雨。”
話音在姜清雨打開門時戛然而止,她端著托盤,裊裊煙霧伴著香氣從白瓷碗中冒出。
姜華喝了半碗,這是這些天她食慾最好的一次。
“本來我想打扮一下的,沒想到睡著了。”
姜華小聲對女兒說,還朝著何超他們看了一眼。
姜清雨立刻明白了母親的意思。
姜華愛美,外公說她從小就是人堆里最漂亮的那個,即便是生病也不想顯得憔悴狼狽。
“我幫你化妝。”
姜清雨推著姜華到她的梳妝台前,旁邊就是衣帽間,她本來想找一件禮服,姜華卻從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中找出一套水藍色的長裙。
“穿這個吧。”
款式簡單到看不出年代,但陳舊的面料依然讓姜清雨動作一頓,狠咬嘴唇逼退眼中一觸即發的紅潮。
“好。”
姜華皮膚很白,多年養護下來不見多少蒼老。如果不是病氣襲擾得太過蒼白,根本不用打底妝。
姜清雨往她臉頰上點了些腮紅,淡淡的水紅色也跟著附在唇上,毫無血色的臉立刻有了生機。
姜華的頭髮掉了很多,只有從前的一半不到。姜清雨握在手裡鼻子發酸,一圈圈綰成髮髻,用梳子將髮絲均勻鋪開,盡量不露出頭皮。
最後一筆眼線沿著眼尾勾繪,姜華對鏡子里的自己很滿意。
“你化妝比畫畫技術好。”
姜清雨湊到姜華面前,母女兩個除了眼睛其他地方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笑起來更像:“因為我媽長得漂亮。”
姜華拍了下姜清雨的頭,“你就誇你自己吧。”
她們出門時天空已經泛開晨光。
“你推我出花園待會兒吧,屋裡太悶了。”
姜華身上的裙子很薄,她瘦了很多,像套著一個寬鬆的袋子。在姜清雨的一再堅持下,她披上了一件同色的外套。
雖然下過雨,但過了五月,花園裡並不是很涼。
地上淺淺的水坑一個連著一個,腳步帶起的水花堪堪沾濕褲腳。
周圍比剛才又亮了些,早起的鳥陸續離巢,高昂尖利的嗓音撕開寂靜,第一縷霞光海潮般漫至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