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求生(十五)走馬
急速的下墜帶來頭暈目眩的失重感,蘇錦書大睜著眼睛,喃喃道:宋長安,你是個混蛋。
混到不能再混的混蛋。
十幾秒鐘之後,她的身體陷進一片棉花一樣鬆軟的土地里。
她渾渾噩噩地坐起來,邊擦眼淚邊打量四周,看見四處布滿了純白色的積雪。
可伸出手去碰,卻什麼實質的東西都沒碰到,好像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覺。
前方隱隱透著點光亮,像在為她指引方向。
她又抬頭看了眼頭頂,那裡已經被混沌遮住,什麼也看不見了。
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泄憤一樣地嚷:宋長安,我討厭你,我討厭死你了!
聲音撞進虛無的空氣里,像被海綿吸走了一樣,沒有產生一點兒回聲。
這奇詭的空間,茫茫然彷彿沒有邊界,浩渺寬大得令人產生恐懼感。
眼淚止不住往下淌,她恨自己沒出息,用力拭了一把,自言自語:有什麼好哭的?
可心裡卻無比清楚,是她害了他,是因為她沒有喜歡上他,他才死掉的。
他一定有可以自保的手段,卻為了送她出去,心甘情願地赴死。
她完全被蒙在鼓裡,明明有過懷疑,卻沒有深究過。
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對他有著偏見和反感吧。
可她沒想過他會死。po⑱вe.čom()
不知道走了多久,遠方影影綽綽的出現了一個人影。
她驚疑不定,小心走上去。
待遮掩在眼前的混沌散去,看清那人的面容,她眼眸陡然睜大。
你怎麼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嚴元白一面。
而且,還是未滿而立、意氣風發的他。
接著,她低下頭打量自己,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換回甫入系統時候那條白紗裙。
再看看手臂,肘部有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紅色小痣。
想來,自己的臉應該也恢復到本來面目了吧。
那麼,在嚴元白眼裡,她只不過是個陌生人。
她嘆口氣,卻見一隻修長的大手遞過來:走吧,我送你一程。
她怔怔的,被他牽著往前。
他一如既往的清雅溫柔,一字一句叮囑她:以後,我不在你身邊,記得好好照顧自己,遠離居心不良的人,千萬不要讓自己受委屈。
是主人失了約,沒能護你一生,你別怪我。他這話里說的一生,指的應當是她現實世界中的一生了。
蘇錦書問: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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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幾步,回頭看去,見魔獸已經變成個黑衣男人,衣袖翻飛,眉眼邪肆。
他最後抱了她一下:不要哭,你是最堅強勇敢的女孩子,快走吧。
把她托上去,他亦跟著上來,扯動韁繩,策馬疾奔。
一聽就知道是在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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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隗禮,你應當已經知道我並不是你喜歡的燕小姐,為何還要來送我?
魑方伏下身去,一如既往的臣服姿態。
關焰不在乎地道:女孩子家家,操心那麼多做什麼,我們不會有事的。
你不是什麼人的替身,你只是你自己。他把她抱下馬,眉眼間陰霾盡散,恍如少年。
過了會兒,她問他:我走之後,你們會怎麼樣?嗓音沙啞,眼眶紅腫。
下一個等著她的,是形如黑豹的巨獸。
熱淚滴進鬆軟黑亮的毛髮里,他步履穩健,毫無遲疑。
蘇錦書攀爬上去,趴在他背上,緊緊摟住他。
什麼都不必說,她早已肝腸寸斷。
牽著一匹白馬的玄衣男人已經在等她。
將她放下時,他伸出溫熱粗糲的舌頭,舔了舔她的手。
你得快一點兒,出口快要關閉,我們撐不了多少時間。語調冷厲。
關焰走過來,攬住她的肩膀。
兇巴巴,拒人於千里之外。
後背靠著久違的胸膛,耳邊心跳如狂,頭頂是他灑下來略顯急促的氣息。
關焰寒了臉:那你會和我們一起死。
他瞪著她: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你滯留在這裡毫無意義,快走!
男人沉聲道:真正的燕小姐,根本不會喜歡我,她對我而言,只是少年時一場幻夢。而之後許多年的舉案齊眉,長相廝守,都是你所贈予。
你們和宋長安一樣,都會死的吧?她不依不饒,如果我不走呢?
好像這樣,就能讓她少難過一點兒一樣。
蘇錦書低低嗯了一聲。
sp; 原來不知道,現在知道了。他回過頭笑笑,幫她把散亂的頭髮整理好,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他總是這樣彆扭,明明是好心,說出來卻不像那麼回事。
那點光亮看著很近,卻像永遠也到不了似的。
她湊過去,親親他的臉:關焰,謝謝你。
蘇錦書心裡隱隱有所覺,一步三回頭,然而很快,便再也看不清他面容。
琥珀色的重瞳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裡面蘊藏的不是殺機,而是依戀與哀傷。
p; 小姐,保重。他輕輕握了下她的手。
一陣風吹過,雪花被送往半空,又紛紛揚揚落下,像一場聲勢浩大的杏花春雨。
程星河蹲在她面前,少年人的脊背雖然有些單薄,卻讓人覺得安心:哥哥背你,好不好?
她聽話地伏上去。
他邊走邊跟她解釋:我也是方才剛知道,原來我只是書裡面的一個人物。
本以為已經流乾的淚水又有爆發的趨勢,她將頭埋進他頸窩,悶悶地嗯了一聲。
我沒有原來故事線中的任何記憶,也不知道走那樣的一段人生會有多凄慘,多痛苦,從我有自我意識開始,你便已經進入到我的生命里來。他耐心同她解釋。
很多事情,是沒有如果、萬一,也沒有為什麼的,不必糾結那麼多。和我過了一輩子的那個人,只有你,我不知道書裡面的女主角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但我知道,從我覺醒后,只愛過你,而那和設定無關。
她穿進來的那一天,他從蒼白的人物形象中脫身而出,變成有血有肉的一個人,開始品嘗人世間的喜怒哀樂。
他愛她,皆是出自本心。
一直困擾折磨著她的心結,被他這番話徹底解開。
她低聲道:哥哥,我也是真的愛過你的。
他笑起來:我知道。
走了一段路,把她放下,他俯身吻她額頭:乖乖的,好好照顧自己。
季棠還是老樣子,一身紫衣,俊美無儔。
一舉一動,都是大寫的風流落拓。
他捏捏她的臉,笑道:原來真實的你是這副模樣。
蘇錦書拽住他的衣袖,語氣低落:你是不是有些失望?她真實的皮相,美則美矣,卻遠沒有那一世來得驚艷。
季棠將她打橫抱起,幾個起落便縱出很遠。
他朗笑道:往日里總見你巧言令色,今日怎麼自慚形穢起來了?
她掐了一把他的腰。
她背過臉去,悄悄拭淚。
江無言寬慰她:你不要自責,也不用難過,這個系統早就出現了問題,面臨坍塌,系統的崩潰和你的存在沒有一點關係,我們本來就是要死要消失的。
他抿抿唇,羞澀又大膽地說:不過,能遇見你,還能偷來一輩子的時間和你一起度過,我還是很高興,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你。他想,即使她穿成一個別的什麼人,不是他的阿羅姐姐,他應當也會喜歡上她的。
和他分開后好一會兒,她回過頭,還能看見他蹦蹦跳跳在同她揮手。
沈沅攜了一壇桃花醉,為她倒上一盅。
入口綿軟,回味甘甜。
兩個人閑庭信步,猶如回到往昔時光。
走了一段路,他擁她入懷,身上酒意濃重。
原來,他早已喝了許多酒。
憑藉著酒力,才勉強保持表面上的淡然吧?
能不能不要忘記我?他將她按在自己心口處的位置。
蘇錦書重重點頭。
他十分滿足:這樣已經足夠,但也不用太記掛我,把我當成一個舊時老友就夠了。願你能找到真心待你的良人,一生喜樂,無病無憂。
最後一個人,是黑髮紅衣的蘭澤。
身後不知什麼時候捲起陰風,冰冷刺骨。
他伸出溫熱乾燥的手,拉著她往前。
她面帶迷茫:蘭澤,我不明白,既然系統本來就有問題,我來這裡走上這一遭的意義是什麼呢?
出口已經近在眼前。
蘭澤摸了摸她的頭髮:如果有機會,你出去後會明白一切的。
說完,他輕輕推了推她。
回去吧。
她想回頭看他,卻被什麼巨大的力量推動,趔趔趄趄,一腳踏進了光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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