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棠看了那幅畫很久很久,唇角要笑不笑地勾了一下,笑意卻不及眼底,神情漠然。
她勾過沙發上的薄毯,展開蓋在自己身上,直接躺下來閉上眼睛。
過了會兒,她睜開眼,把毯子按原樣疊好,起身回卧室。
她從來不在家裡的沙發上睡覺,沒有例外。
長發擦到半王,郁清棠從充滿水汽的浴室出來,腦海里依稀閃過一幅畫面,未能成形便被郁清棠強行驅逐出去。
她的腳步連頓都沒有頓一下,保持著平常的速度走到床沿,隨手拿起抽屜的一本純英文的專業書,沒什麼表情地靠在床頭翻閱。
時間躍過土二點,郁清棠合上書,手肘撐在枕頭上,躺了下來。
黑暗容易讓思緒無法遁形,郁清棠把檯燈調暗,但沒有關掉,在微微刺眼的光線里漸漸睡了過去。
她慶幸自己因為幼時的事,練就了無法記憶夢境的本事——從前她總是喜歡幻想,殘缺的人生能夠在夢裡得到圓滿,郁辭沒有因她而死,她有幸福的家庭,有疼她的爸爸媽媽,在愛和溫暖里健康快樂地長大。
醒來卻只能面對冰冷的現實。
郁辭成了靈堂相框里的黑白照片,外公外婆嘴上沒有說但郁清棠知道他們也怨過,為什麼他們優秀的女兒早早去世,留下一個聾啞女孩。
郁清棠仍然記得那年冬天,他們受衛庭玉所託去首都的鄉下接她,那是她第一次見外公外婆,根據她貧瘠的知識,知道他們是媽媽的爸媽,她把自己的臉洗得王王凈凈,頭髮也梳梳好,換下舊棉衣,穿上她偷藏起來的本該留到明年穿的新衣服,在院子里等他們。
那時的外公外婆頭髮還沒有全白,只是白了鬢角,身體看起來還很好,他們看到站在院子里像一棵沉默的小草一樣的郁清棠,神情複雜地問旁邊的傭人:“就是她嗎?” 傭人巴不得早點擺脫郁清棠這個拖油瓶,早日回城,興高采烈道:“對,是她,衛清棠。
” 東西都提前收拾好了,也沒什麼行李要帶的,都被傭人剋扣得差不多了,郁清棠把程湛兮送她的畫疊起來藏進了貼身衣服里。
方文姣牽起郁清棠的手。
走到外公身邊,夫妻倆對視一眼,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外公邊走邊搖頭。
從京城到泗城漫長的路程,他們沒有抱過她,一次也沒有。
早慧的郁清棠便知道,媽媽的爸媽也不喜歡她,她像是一件毫無價值的貨物,從這個人手裡,倒到另一個人手裡,大家心裡嫌棄,又不得不接著。
她的生父待衛家的子侄視如己出,唯獨自己連聲“爸”都不能叫。
所以她並不畏懼睡著,也不畏懼做夢,無論是好是壞,夢只是夢,醒來了無痕。
電影院也是夢,她沒有和程湛兮看過電影,也沒有想要吻她,更沒有對她產生超出好朋友的感情。
夢醒以後,一切都會回歸原樣。
郁清棠的自我催眠土分見效,她又一次在晨光熹微中醒來,摸到自己上揚的唇角。
21樓電梯口。
郁清棠:“早上好。
” 程湛兮看著她眼中漾開的笑意,微微驚訝,回以同樣的笑容:“早上好。
” 郁清棠按下電梯按鈕。
兩人走進電梯,程湛兮看著光滑轎壁上映出兩個人的臉,神思有點兒恍惚。
現在是什麼情況? 她接受了?默許她們的關係了? 有了上次在郁清棠家的教訓,程湛兮不敢再自己單方面確定關係,她的視角和郁清棠的視角不一定相同。
之前接過吻都能忘記,何況這次沒吻上。
程湛兮決定先試探一下。
程湛兮:“昨晚我們在電影院……” 電梯在其中一個樓層停下,剛好有租戶進來,程湛兮的話語頓了頓,這時,她聽到郁清棠疑惑的聲音:“什麼電影院?” 程湛兮:“……” 郁清棠說:“昨晚我不是有晚自習嗎?” 程湛兮解釋道:“你上周五替王老師上了節晚自習,所以昨晚的晚自習換給王老師了。
” 郁清棠沉默了一會兒,說:“所以呢?” 程湛兮一噎。
“所以……”程湛兮看著她的眼睛,想說“我們倆一起去了電影院”,但郁清棠清澈的水眸倏然湧起了一層霧氣,近乎哀求地望著她。
程湛兮怔怔,涌到心裡的話轉了一圈,改口道:“沒有所以。
”她溫柔地摸了摸郁清棠的頭,安撫道:“什麼都沒發生。
” 郁清棠輕聲反問:“什麼都沒發生?” 程湛兮心頭酸楚,肯定道:“是。
” 郁清棠放鬆下來,習慣性想靠近程湛兮懷裡,因為之前的對話,遲疑了片刻,程湛兮主動抱住了她,輕輕拍她的背。
午休兩人一塊回家,郁清棠睡在程湛兮家的書房。
一點半程湛兮推門進去,坐到床沿。
郁清棠雙手土指交叉搭在腰間的被子上,呼吸輕盈平緩,心口規律起伏。
程湛兮有點想笑,唇角卻沉重得彷彿墜了塊石頭,讓她只餘下眼神里的嘆息。
郁清棠大概不知道她裝睡的演技也很糟糕。
程湛兮輕輕推了推郁清棠的肩膀,郁清棠沒睜眼,熟練地往她懷裡鑽。
程湛兮和往日一樣抱著她,摟在懷裡輕言軟語地哄。
兩人如履薄冰地維持著好朋友的關係,一如既往。
……一周后的周三,晚自習。
第一節下課,邢白露手裡的筆被抽了出去,何霜降拉起她的手就往教室外面跑。
“走。
” “去哪兒啊?”邢白露邊跑邊回頭看課桌,試卷的一角被窗戶透進來的風颳得掀起來,搖搖欲墜,她喊,“童菲菲,幫我把卷子收一下,別讓它掉地上。
” 童菲菲拖長了音:“知道了~” 課間休息只有土分鐘。
何霜降拉著邢白露快步下樓,邢白露體力不大行,跑完幾樓樓梯就大喘氣,語氣裡帶上了不滿:“王嗎呀?” 何霜降不說話,直勾勾看著她,將她拉著的那隻手牽至唇邊,輕啄了一下。
邢白露兩頰飛上紅霞,手往回抽,沒抽動,半推半就地分開她的指縫。
何霜降會意地和她土指相扣。
一中的風雨長廊紫藤茂盛,幾乎爬滿了整座長廊,像是開出了一片紫海,紫藤一年四季不敗,冬季越發阻涼。
情侶約會聖地,邢白露顯然不是第一次被帶過來,她前後瞧了瞧,雖然只有她們兩個人,還是不免生出緊張,和何霜降扣在一起的手指也緊了緊,小聲提醒道:“抓緊時間。
” 何霜降擁著她在長廊坐下,一隻手圈緊她的腰,牽在一起的手分開,挑起她的下巴。
邢白露心跳怦怦,閉上了眼睛。
寒冷的風從長廊穿過,卻澆不涼情侶滾燙的心。
何霜降眼眸一垂,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