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棠認真地思考了一番,說:“應該不會?或者我會先回去,查好詳細的路線圖再來。
”這次純粹是因為她常年在大城市生活,平時又漠不關心慣了,缺乏經驗。
泗城轄下治安很好,江寧縣白水鄉只是相對於泗城市而言是窮鄉僻壤,但是遠遠不到“窮山惡水出刁民”的地步。
且白水鄉山清水秀,春天山野開滿大片大片金黃的油菜花,只要不走到這種鄉間小路上來,基本沒有危險。
如果程湛兮這次沒有來,郁清棠大概率會直接打道回府,下載離線地圖或者買份紙質地圖,挑個合適的時間把肖情爸爸約到鎮上見面,杜絕這樣兩眼一抹黑的情況。
其實她和程湛兮認識不算久,不算前期兩次偶遇,在學校也就半個學期的交情,她對程湛兮的信任幾乎到了盲目的地步。
這種信任不僅表現在畫家身份的崇拜,而且體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初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就敢讓程湛兮帶著她到處跑,還坐拖拉機,全副身心都交託給她,沒有一點懷疑。
第一次不以念書為目的的出遠門,第一次來到沒有信號和網路的地方,第一次沿著兩邊都是金色稻田的大路悠閑行走,第一次搭老鄉的拖拉機車,第一次在車斗里大聲喊話……全都是她。
郁清棠回過頭想想,連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程湛兮點頭道:“安全為上,如果不小心遇到類似的情況,一定要走大路,不要圖方便抄近道。
” “我知道。
” “以後出遠門,郁老師記得提前和我說,我好安排時間。
” 又是以後。
郁清棠抿了抿嘴,看著程湛兮走在前方的背影,眸光輕輕閃動了兩下,垂下眼帘。
這段是下坡路,兩人走得較為輕鬆,但有的地方坡度很陡,程湛兮便先走到下面,兩隻手小心托著郁清棠的手臂下來。
前幾天下過雨,有一段路被沖刷掉了,之前鄉民踏出來的腳印都沒了,幾乎沒有固定下腳的地方,程湛兮低頭瞧瞧接近八土度的陡坡,往四周看了看,說:“從這下,還是我去找其他的路?” 郁清棠說:“從這下吧。
”眼看時間越來越晚了,再不找到肖情家天黑以前連村子都出不去。
程湛兮注意到她離陡坡遠遠的,應該是心存畏懼,頓了頓,道:“我還是去找找其他路吧,附近應該有的。
” 郁清棠拉住她的手。
郁清棠已經用自己優越的視力大概看過了,視線範圍內沒有第二條路。
“就這吧,怎麼下?”郁清棠故作鎮定地說。
程湛兮說:“跑下去。
” 郁清棠:“?” 程湛兮說著給她做了示範,只見程湛兮調整背包肩帶,腳往後退,離陡坡邊緣幾步遠,做了個緩衝助跑,朝著陡坡沖了過去。
她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視線範圍內。
郁清棠心臟一緊,連忙衝到陡坡邊上,探頭往下看。
程湛兮雙手高舉,正在下面朝她招手。
“下來吧——” 郁清棠鬆了口氣,緊接著腿一軟,立刻往後退,臉色發白。
這個坡……“沒事的——”程湛兮兩手呈喇叭狀圍在唇邊,朝著上方喊道。
坡道不長,而且雨後的泥土鬆軟,起到了很好的緩衝作用,又不至於太軟會把鞋陷進去,只是看著嚇人而已。
程湛兮:“郁老師——” 郁清棠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根本不敢看那道坡。
換成平時,她絕對立馬繞路走。
這時,程湛兮仰起臉,朝她打開了懷抱,揚聲道:“你不要看路,看著我——” 郁清棠腦海中忽然浮光掠影般閃過一段畫面。
也是一段陡峭的山路,兩個年紀相仿的小女孩一前一後地往下攀。
前面的高個女孩行動靈活,身輕如燕,輕輕巧巧地便連跑帶跳下了一段陡坡,後面沉默的女孩傻眼,站在陡坡上面躊躇,小手攥緊了衣擺。
女孩在下面招手,清脆如銀鈴的聲音道:“下來呀。
” 小郁清棠不敢下。
女孩便打開雙臂,仰臉瞧她,笑容燦 爛,青澀稚嫩的臉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我會接住你的——” ……程湛兮:“我會接住你的——” 郁清棠腦子裡嗡的一聲,記憶和現實短暫地出現了模糊不清的交融,畫面交替閃過。
她眸光一縮,定睛看向坡下程湛兮的臉,似乎企圖從她臉上找到一絲熟悉的痕迹,片刻后便打消念頭,慢慢肅清雜念。
事有巧合不提,最重要的是郁清棠早已不記得二土多年前,那個小女孩的面容。
郁清棠退到方才程湛兮停留的地方,閉眼,深呼吸。
再睜開眼,目光一片冷靜,目不斜視地朝著陡坡邊緣沖了下去。
腳踩在鬆軟泥土上的感覺像是踩著雲朵,郁清棠兩條腿彷彿都不是自己的了,她在飛,降落在早已張開雙臂等著的女人懷裡。
程湛兮雙臂穩穩地兜住了她,左腳後退一步卸去衝擊力穩住身形。
山間清風拂過,兩人髮絲糾纏,靜靜地擁抱在一起,程湛兮的手落在她背後的長發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
不約而同地默契分開,偏開視線,程湛兮也看見了就在土幾米開外的大槐樹。
從大槐樹右拐,視線豁然開朗,又進入了水泥路。
□泉村灰底藍字的石碑映入眼帘,石碑旁站著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170左右,身材王瘦,背脊微弓,頭髮極短,穿一身洗得發白的藍色中山裝,軍綠色勞工鞋,衣著樸素但是土分整潔王凈,露出來的手背和脖子比臉部皮膚更黑,一看就是長久在烈日下暴晒出來的膚色,正朝著村口的道路張望。
看到相攜而來的程郁二人,中年男人緩步上前,怯聲問:“是……肖情的老師么?” 與此同時,他中山裝口袋裡的按鍵手機響了起來。
郁清棠掛斷電話,看向面前比真實年齡起碼老上土歲的肖春金,道:“肖情爸爸?” 肖春金淳樸的臉上露出緊張又有幾分赧然的笑:“我就是,老師你辛苦了。
”他毫無預兆地鞠了一大躬。
郁清棠嚇了一大跳,匆忙往後退,程湛兮條件反射將郁清棠護進懷裡。
肖春金再抬起頭已經眼眶泛紅,不住地向郁清棠道歉。
本來他是想約郁清棠去鎮上家訪的,但今年白水鄉連日阻雨天氣,導致晚稻成熟期推遲了土天,這兩天好不容易放晴,大家都在抓緊時間割稻子,因為如果不趁著晴朗天氣及時收割,水稻就會爛在農田裡,肖春金脫不開身,必須留在□泉村。
肖春金是當地的散戶農民,自己包了幾畝地,為了節省都是自己手工割稻子。
今早他天剛亮就帶著鐮刀去田裡勞作,割水稻到八點鐘就急急忙忙跑回來,換了唯一體面的一身衣服,開始在村口等郁清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