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朔聽聽堂內沒有聲息,問道:「師父呢?閉關了嗎?」 「哪裡還有心情閉關呢,」凌雅琴疼愛地抹去他面上的灰塵,說道:「你師父昨日下山,親自到華老英雄府上去陪罪了。
只盼華老英雄能看在他面子上,饒你這一次。
」 龍朔呆了片刻,霍然起身,「我這就下山,去尋師父!」 凌雅琴按住他,「你師父的腳程,這會兒已經到了。
你剛回來,先休息幾日再說。
」 師父一向不苟言笑,不像師娘一樣溺愛自己,但此時為了他這個劣徒,竟以天下第一大派掌門之尊,親自下山賠罪…… 龍朔心頭又是感激,又是後悔,當時如果不那麼衝動就好了。
回想起那時的情景,完全可以騙過那個蠢貨,再暗中取他性命。
自己只是不能容忍「龍朔」這個身份有任何污點…… 心潮起伏間,只聽凌雅琴又說道:「對了,三日前,有個女孩來找你。
說是姓柳,從江州來。
師娘怕你不願回山,只好讓她先去宛陵……」 龍朔眼睛慢慢睜大,失聲道:「靜鶯妹妹!」 *************** 淳于瑤正拿著竹剪修飾盆景,蘇婉兒拿著一卷古書,靜靜坐在一旁。
看到龍朔進來,淳于瑤沒有說話,只挑起娥眉,黑白分明的美目向後面瞬了瞬,笑嘻嘻望著他。
龍朔知道她是把靜鶯當成了自己的紅顏知己,但也不好說破。
如今燕宋之戰一觸即發,南北消息阻隔,淳于家滅族的消息現在還未傳到宛陵,而淳于棠的事她也毫不知聞,仍是那個無憂無慮,波瀾不驚的美瓊瑤,渾然不知聲勢顯赫的淳于家,如今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 隔著花牆,一串嬌笑便傳入耳中,龍朔心頭狂跳幾下,險些想扭頭就走。
待聽出那是沈菲菲的笑聲,他停住腳步,十幾年前的往事剎那間湧入腦海。
初次見面時,靜鶯只有兩歲。
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把滿是口水的小嘴貼在自己臉上。
三歲、四歲、五歲、六歲、七歲,自己看著她一點點長大,從一個呀呀學語的小娃娃,變成一個可愛的小女孩。
那些年,他們幾乎天天都在一起,他記得她拉著自己的衣角,用糯米般又軟又黏的聲音喊「龍哥哥」;記得自己背著她,她拿著小手帕給自己抹汗;還記得那次抓到「蜻蜓鳥」,她說要嫁給自己…… 花樹下,一個女孩正在盪鞦韆,淺紅的衫子,粉嫩的小臉,宛然是當年那個稚氣的小丫頭。
剎那間,龍朔疑惑起來,難道這十年時間,只是一個幻影?一場大夢? 沈菲菲越盪越高,嫩嫩的笑聲灑得滿院都是。
鞦韆旁,立著一個纖美的身影,淡綠色的衫子猶如陽光下新生的嫩葉般鮮亮。
髮絲下露出一隻晶瑩的耳朵,近乎透明般玲瓏剔透。
似乎聽到了身後的聲音,那少女緩緩轉過頭來。
那張秀美的嬌靨已經褪盡稚氣,嬌美的面孔宛如春花般鮮妍明媚,眉宇間依稀還能辨認出童年的影子。
她怔怔望著那個俊美少年,眼中的陌生感一絲絲褪去,接著便被淚水淹沒。
「龍哥哥……」少女跌跌撞撞地奔過來,一頭撲在龍朔懷裡,像小女孩那樣哇的哭了起來,「我爹爹死了……」--------------------------------------------------------------------------------18 「……我在寧都,徐阿姨派人通知了我。
」柳靜鶯抽噎著說道:「我爹爹,我爹爹死得好慘……」 此刻兩人已經離開沈府,正在城外的山林中漫步,隔著茂密的樹葉,隱隱傳來流音溪的水流聲。
林間綠草如茵,點綴著無數不知名的小花。
「人死不能復生。
靜鶯妹妹,不要難過了。
」 柳靜鶯啜泣片刻,小聲道:「龍哥哥,你好狠的心……」 龍朔心頭一懸,難道她知道了? 「……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回來看我們?你一點都不想我…我…爹爹嗎?」 當然想,每天夜裡我都會夢到他呢,但龍朔聽出來她原本說的是自己。
他在男女之間周旋多年,靜鶯那點幽怨的心事,他早已心下瞭然。
但自己還有什麼可以回報她呢? 「練劍。
沒有時間……」 「你不聲不響就走了,我整整哭了一個月呢。
我要到九華找你,爹爹說你習武太忙,不讓我打擾龍哥哥……」柳靜鶯一邊委屈地說著,一邊象小時候那樣,把淚水抹在龍朔衣袖上。
「……對不起。
」 「爹爹說你年底就會回來,我等啊等啊,一直等了十年……」柳靜鶯眼淚愈發洶湧,「龍哥哥,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貼在臂上的玉頰花瓣般嬌嫩,輕拂的髮絲間傳來處子的淡淡幽香,龍朔雙手一顫,低聲說道:「沒有。
你永遠都是我的好妹妹……」無論柳鳴歧如何待他,靜鶯始終是無辜的。
柳靜鶯卻誤會了他說的妹妹,以為他是立下了一生一世的誓言,不由得芳心如沸,伏在龍朔肩頭喜極而泣。
父親一死,她在世上已經沒有一個親人。
料理了後事,她立刻趕到九華山,尋找那個在心底縈繞多年的男子。
她怕他娶了妻,怕他忘了自己,怕他變成一個冰冷的陌生人……現在她什麼都不怕了,自從喪父后就無法安定的芳心,終於尋到了一個可以停駐的港灣。
她盡情慟哭著,將自己十年來的委屈、心酸和思念,都灑落在龍哥哥溫暖的肩膀上。
龍朔僵硬的身體直挺挺立著,眼睛遠遠望著密林深處,兩手張在身側,不敢摟抱,甚至不敢觸摸這個純潔的處子。
柳靜鶯伏在龍頭朔肩頭,低聲說道:「龍哥哥,今天能見到你,靜鶯真的好高興……」 少女似水的柔情使龍朔心弦激顫,無論心靈和肉體被如何改變,在他內心深處,仍在渴望著正常人的感情。
他想像一個正常人那樣娶妻生子,與心愛的女人在花前月下流連徘徊。
然而自己已經永遠失去了那種資格,每次露出身體,惹來的只有驚訝、恐懼、鄙夷和辱罵。
「龍哥哥,你還跟從前一樣,又好看又溫和,身上香香的,就像我小時候聞到的那樣……」 龍朔象被毒蛇咬住般,猛然推開懷裡的少女,他的力氣那麼大,幾乎扭疼了靜鶯的手臂。
靜鶯被他突如其來的反應驚呆了,半晌才問道:「龍哥哥,你怎麼了?你…不喜歡我嗎?」 龍朔沉默良久,慢慢說道:「靜鶯妹妹,你說的我都明白。
但……我配不上你。
」 「怎麼會呢?」柳靜鶯頓足道:「人家這麼多年一直在等你,你還記得嗎? 那年我說……要嫁給你……」少女玉頰生暈,聲音低了下去。
龍朔當然記得,那一年她五歲,香噴噴的小身子抱在自己腿上,大聲宣布:我要嫁給龍哥哥,給龍哥哥當新娘子,每天和龍哥哥一起睡……然後呢?自己當了她爹爹的玩物…… 「那作不得數的。
靜鶯,你這麼美,」龍朔由衷地說道:「而我只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兒,無父無母,只能受人欺負。
我這骯髒的身體,怎麼有配上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