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聲音驚著,手在空中舞著,急忙的往陰暗的地方躲。
孫瓴又靠近了一些,看一個衣著破爛,蓬頭垢面的人,也分不清男女,估摸著是個乞丐,孫瓴走到人邊上,聞到一股撲鼻的惡臭,竟是一身屎尿!
孫瓴感到震驚。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人能無情殘酷到這般懲罰羞辱人的地步。從兜里掏出了幾角錢,正要放到乞丐的碗中,卻遍尋不著他乞討的傢伙。
孫瓴無奈起來。將錢放在來人面前的地上,就起身走開。那人蜷成一團,沒有反應。孫瓴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那人紋絲不動,低著眼,時不時的偷偷瞟兩眼過來。
隔天夜裡,孫瓴又路過此處,看那個乞丐還躺在昨日那處,也不顧天寒地凍。孫瓴莫名“感同身受”。他雖沒凄慘至此,卻心生憐憫。
這地方離他的住所已經不遠了,他快步回家,拿了兩個饅頭來,這可是自己一天的口糧,他卻沒有猶豫的拿了出來。萬貫家財如過眼雲煙,區區五斗米,又怎會留戀。
乞丐看到遞到面前的手,沒有去接。
孫瓴將手往前移了一些,乞丐就往後退了一些。孫瓴拉過乞丐的手,將饅頭穩穩的放在他手中。孫瓴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餓狼般的眼神,也不知是餓了多久,現在才得以飽餐一頓,再也顧不得什麼,狼吞虎咽,風捲殘雲,吃的碎屑沾在了頭髮上,更顯狼狽。
孫瓴蹲在路邊,很想抽一支煙。
乞丐發出哽咽聲。
“老人家,有的吃就吃吧,哭什麼。”
乞丐點了點頭,眼淚下咽,又苦又咸。還是壓不住發出了一點聲響。孫瓴一早就先入為主的把人當做流浪的老婦人,聽他發出的聲響覺得有些耳熟。
“不可能,那人已經去了台灣了。”
一片烏雲散去,孫瓴借著幽暗若無的月光打量,那個蜷縮的纖細的,污發滿面的乞丐身影。
孫瓴“嚯”的站起身,蹲久了,又起的太急,雙腿有些發麻。他來到乞丐跟前又蹲了下來,輕聲問話:“你認識我嗎?”
乞丐整個人一聳。往牆根處縮。
孫瓴見他這個反應,心往下沉。“你認識我。”這次語氣堅定了。
“你是誰?”
“你是誰?!”
無論孫瓴怎麼問,乞丐就是不開口。
孫瓴將人從黑暗的角落裡拉出來,用手撥開他雜亂如草的頭髮,看那污垢滿面的臉。一雙眼獃滯,唯獨眼角上挑,還帶著舊時的多情。那熟悉的聲音,正是當年餘音繞梁的——王夏瑩。
兩人四目相對,王夏瑩全身簌簌發抖。
“王老闆?”
“我不是。”王夏瑩聲音沙啞,像是許久沒有出聲說話“我不是。”
“王老闆……”孫瓴有太多話想要問,他不相信眼前所見,風光一時無兩的王夏瑩,怎會落到這般田地?他又為什麼沒去台灣?他沒有收到自己差人送去的船票嗎?出什麼變故了?
“我不是,我不是”王夏瑩掙紮起來,把自己團成一團。不聽,不聞,不見。嘴中念叨“我不是,我不是,我誰都不是。”形如瘋癲。
孫瓴睜大了雙眼,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他還沒想明白,努力看,使命看,看看自己眼中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實。
“王………”孫瓴才說了一個字,王夏瑩就作出要打他的姿勢,眼閉著,頭緊貼著牆,一隻手卻朝聲音的方向揮擲。
孫瓴也不去制止他,他不知他發生了什麼,但但凡是沒瞎的人,都可以知道他有多少苦難加身。孫瓴坐在王夏瑩邊上,也不嫌他身上污穢惡臭。
待王夏瑩平靜下來。孫瓴幽幽的開口“你有什麼打算。”
“……”
等了好久,孫瓴以為他等不到回答,卻聽一聲“沒有。”
“你不回家?”
“沒有……沒有家了。”
孫瓴側目看他一眼,沒有家的人,又豈止他一人。
“你現在何處容身?”
“沒有。什麼也沒有。”
兩人之間被定格成無聲電影的靜默。孫瓴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去我那吧。”
這一句話震驚了兩個人。莫說王夏瑩想不到孫瓴會在此時幫他,孫瓴也沒想到自己為何會引火燒身。只是他也想不到還會有什麼更壞的事發生。就這樣得過且過吧。
王夏瑩賴在地上不肯動,他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東西,真跟著孫瓴會把他害死的,“那些人”不會放過他和他的。
孫瓴有一把好力氣,把他拽著拖了一段距離。
“你還認什麼死理。你以為我還是‘孫先生’嗎?你不是當初的你,我也不再是當初的我了。不用你害我,說不準會是我連累你呢。”孫瓴一語道破。
王夏瑩看他執拗,也就從了。一個藍布工裝後頭跟著個裝在破麻袋中的人。一同走向倉前山方向。
孫瓴的新家是戶小小的一居室,和原先的公館相比,這兒只有豆腐塊大小,好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也算是處遮風避雨的好處所。
沒有熱水,也不便驚動眾人,孫瓴提了兩桶自來水進屋,王夏瑩就著涼水擦洗身子。待他打理妥當站在孫瓴面前,依舊是那個衣蓋華章,溫文柔美的王夏瑩。
“家裡什麼都沒有,抄家抄光了,委屈你了”
“不會,還要多謝孫先生收留。”
“王老闆不必客氣。”
“叫我夏瑩吧。王是我學戲時師傅的姓,現在我已不再唱戲,自然不必再記著姓王的人的恩惠。”
“好,夏瑩。”
“誒”夏瑩眼瞼泛紅,多少年了,沒有人叫過他的本名,多少年了,他頭一次是他自己。
這之後,夏瑩就和孫瓴同住在這小格子間里。
白天兩人被分別批鬥,夜裡兩人回到這個地方,分享人世間最後的一絲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