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君真是年輕有為啊。我非常希望你為打日本帝國效力。”
“孫某不才,早已在國民政府供職。”
“孫君不要推辭嘛,難道你想與皇軍作對嗎?”
“孫某隻是做自己分內之事。”
“你,八嘎雅咯。敬酒不吃吃罰酒”
“田中大佐莫要生氣,孫主任也並無與皇軍作對的意思。”魏明夕開口說道。
田中大佐是很給魏明夕幾分薄面的。這位魏先生是僑民,不單是留日人士,他的母親更是真正的日本人。魏明夕日語、中文、閩話都相當精熟,且是“閩城通”。現下日本人要佔領閩城城。自然需要魏明夕這樣的人,不單能充作翻譯,更起著依附皇軍的榜樣。
要說魏明夕有這層淵源,被日本人高看一眼倒是尋常。奇的是這座上賓中還要一人,既非軍界政界,也沒有流利的日本話。卻能佔一席之地。這人正是金城銀行的楊經理,楊賢祖。也真不知給他起名的祖宗看到他今日哭爹喊娘的來抱日本人的大腿會有何感想。
“孫主任心高氣傲,自然是不會加入的啦。不過我是很願意為田中大佐效力的。”
“嗯,我知道,你是大大地順民。一等一的好。我會向北齋少將彙報的。”
“那還請大佐多多美言。”
孫瓴不願多看一眼楊經理的奴相。這浣花庄已被籠在污濁之中,彈曲的還是尋常的彈曲的,唱段還是尋常的唱段。大廚也仍是原本的大廚,只是這食不知味,琴弦沉悶。無限放大了抑鬱悲涼。為虎作倀,難有善終。
孫瓴倚在欄邊,看魏明夕端著酒杯走了過來。這兩人素日里有些交情。魏明夕為人知書達理,是位謙謙君子,現下竟站在日本人的一邊實屬蹊蹺。兩人對視一眼,卻沒多說什麼。此時無聲勝有聲。一片靜默中達成共識。
“田中說要去找花姑娘。”魏明夕壓低了聲音。有幾分肅穆。
“你如何應對。”
“我自然是不想去,只是楊經理也不是傻的。我不帶他也會帶。現下我不宜和日本人鬧僵。”
“我知道,明夕忍辱負重,孫瓴佩服。”
“哪裡哪裡,一堆人指著我的脊樑罵呢。”
兩人都靜默不語,這時的他們還不知何為真正的“人言可畏”。只覺著再不會又比眼前更難熬過的坎兒了。
收了酒局,孫瓴借口不勝酒力半途溜了。
“你們中國人,酒量差。沒喝三杯酒就倒了,東亞病夫。”
“是啊,還是大佐酒量好。”楊賢祖扶著田中上了人力車。田中醉成一灘泥癱在車上,還不忘揮手催促道:“你們倒是快些,老子想姑娘想的狠了。”
“是是是。”楊賢祖也爬上一輛人力車。
魏明夕冷眼看著,緊跟了上去。
“孫少爺,今兒個回來的早。”
“張媽,這麼遲還沒回啊。”
“是啊,鏡清今兒個有些病著了。我留下照顧。”
“鏡清怎麼了?”
“有些發熱,本來要打電話給你的,他硬是攔著不讓。我不放心,這就忙活到現在。”
孫瓴從兜里拿出張五十塊的票子給張媽。
“張媽,這幾個月你暫時不用來幫工了,這現下不太平。別老在外頭走動。”
張媽一個婦道人家,雖然也恨著小鬼子,但這一帶尚算太平,倒也沒多想。現下聽主家這麼說,知道事態嚴重。
“孫少爺,你在政府當官,可是總統不管我們了?”
“別胡說。”
看張媽那張驚恐萬狀的臉。和顏悅色的安慰兩句“這眼下到處都鬧鬼子呢,且再過一陣,等大部隊到。”
“阿彌陀佛,有孫少爺這話我就安心了。”
“記著別到處走動。”
“是,是,少爺那我先回啦。”
“回吧。”
孫瓴看張媽出了門,鎖好了大門,上二樓看鏡清去。這房裡摸了一圈,竟不見鏡清人。才走去鏡清房裡。
“你怎的睡會這兒來了?”
“天天睡你房裡,我都睡膩了。”
“我倒頭一次聽‘睡膩了’的說法。”孫瓴坐在鏡清床頭,摸了摸鏡清額頭,重複著動作也摸了摸自個兒的。“還真有些燙。吃過葯了嗎?”
“這外頭烏煙瘴氣的,去哪兒弄草藥啊。又不在內城,看病麻煩著呢。”
“有病就要看,哪還有嫌麻煩的理兒?快起床,我帶你到塔亭醫院去。”
“這大半夜的,不去了,今天在被窩裡悶了一天,發了發汗,已是好了許多了。孫大哥。你就別忙活了。快回去歇著吧。”
孫瓴見他心意已決,也不再多說,出了客房,去浴室絞了條濕毛巾,蓋在鏡清額頭上。“那好,今晚就這麼著吧,明天要是還沒退燒,可得聽我的去醫院看看。”
“是,真是啰嗦。”
孫瓴一擰他的耳朵。“多大個人了。嘴還這麼找打。”
“還不都是跟你這個孫無賴學的。”
孫瓴把皮鞋踹到一邊,蹬腿爬上鏡清的床,這鏡清的床哪比孫瓴的那般寬敞,兩個男人躺著,覺著擠得慌。
“孫無賴,你這是幹什麼,難不成要看床塌了才高興?快回自己房裡去。”
“我那屋我睡膩了,今晚睡你這兒。”
“你這人怎麼這麼賴皮。”
“反正我本來就是孫無賴。”
“……”鏡清有意想要反駁,一時半刻卻想不出什麼說詞。
“快睡吧,不然病怎麼會好。”
“那你閃開些啊。抱著怎麼睡。”
“喂,是誰以前一到冬天就往我身上貼,拿我當人肉暖爐的?現在嫌我湊得近了?”
“……那……那不一樣,我現在不是病著嗎。要是把病過給你就不好了。”
這老人家的說法是,把病過給旁人,讓旁人替自己遭了罪,自個兒的病就會好。
孫瓴這才想到鏡清不願睡自己屋裡竟是怕把病傳染給自己,心下竊喜。面上去不表。依舊摟著人不放,就這麼睡了。
黑夜總會過去,雨天總會放晴。
兩人一夜無夢,睡的安穩。直到清晨,電話聲響起“鈴鈴鈴鈴鈴”的好不煩人。
孫瓴被擾了安生,正想抱怨怎麼沒人接電話,才想起自己不是昨晚才把張媽給遣了嗎。只得乖乖爬起身來接。
打來電話的正是魏明夕。新紫鑾妓院昨夜被攪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寧。
“明夕你慢些說,什麼事?”
魏明夕上氣不接下氣,看樣子是急忙忙的跑了段路程借得電話。
“新紫鑾出事了。”
“田中鬧事?”
“是也不是。”魏明夕現在哪有心情賣關子,全都和盤托出,一股腦兒的灌給孫瓴“田中昨晚喝了不少酒,一到新紫鑾就尋了幾個姑娘做耍。倒沒惹是生非,既沒砸,也沒鬧,本是難得的太平,可是誰知,今早田中走後,鴇媽來叫醒陪睡的姑娘。竟有一個姑娘怎麼都搖不醒。掀了被子一看,下半身全是血淋淋的。那場面真是怕人。”
“那姑娘叫什麼。”一大早就聽到這事兒,孫瓴心情哪兒能好的起來?雖是娼妓,卻也是一條無辜姓命。
“叫玉哥兒”
“新紫鑾的人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有幾個姑子抽嗒嗒的哭著。鴇媽倒是鎮靜。現下誰敢找日本人的茬啊。”
“對了,楊賢祖人呢?”
“還在樓里,被姑娘們也拖著不讓走,他並非日本人,大家倒是不怕的。”
“這事我知道了,明夕兄早些回去,切勿再回新紫鑾去了。”
“這是當然,那幅場景看著怪滲人的。真是無妄之災。也怪我。”
“莫要自責,眼下這個場面。誰能獨善其身。”
扣了電話,又撥電話給工商聯。
“我是孫瓴,顧雷昭在你們那嗎。”
“顧參謀,你的電話。”
“來了來了。孫瓴,找我何事?”
顧雷昭年長孫瓴幾歲,當年也是北平留學那一派人里的翹楚。顧家在蒼霞一帶頗有聲望。二人當時被合稱為“南顧北孫”,也被人戲弄做“城南城北兩支花”。這交情自然是匪淺。
“你認識楊元春吧。”這蒼霞一帶,哪有顧家不認識之人。
“認得啊,怎麼了。”
孫瓴把昨晚的事表了一番。顧雷昭何等聰明,聽完就明白孫瓴的意思。“你是想宰姓楊的一頓?”
“知我者顧兄也。這田中動不得,姓楊的還動不得?這人奸險小人,不單為日軍提供軍餉,竟還幾次三番的來黨內打探資料部署。此次定要讓他不死也剝層皮。”
“只是若動了姓楊的這條走狗,田中那頭也無反應?”
“一條狗日本人自然是不會理會的,何況這人最大的利用價值就是錢,現下金城銀行已在日本人的囊中,楊賢祖自然是可有可無。”
“我曉得了,這事我定會給你滿意地答覆。”
要說這楊元春,倒是真有幾分意思。昨晚招待田中的新紫鑾和浣花庄都是他楊老闆的產業,但這人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手段,既給了日本人人情。自己又從頭到尾都不曾露面。立場很是撲朔迷離。
也不知顧雷昭是怎麼說動他的。只知這楊賢祖被新紫鑾囚了七日,拿出了一大筆銀錢做補償。還吃了頓胖打。之前還叫囂著田中大佐會來救自己,沒幾日也就消停了,乖乖的服了軟。幾日後再見天日,已是形如乞兒,衣衫襤褸,頭髮凌亂,沒個正形。這世間因果,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從此,楊賢祖就消失在這個舞台上,再沒聽過他得消息。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只是這少了楊賢祖,還會有其他人,自古以來認賊作父的人不少,賣國賊就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