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色滿樓之天堂 - 第4節

——多希望在你們眼裡,我永遠,都是個漂亮的天使啊。
一個可以讓你們一起微笑望著的天使。
跳下計程車一路奔跑進餐廳,我攔住服務生,沒讓他敲響VIP室的房門。
希望爸爸媽媽單獨相處的這一刻,可以不被任何人打擾,包括我。
我站在門外,隔著門上鏤花的玻璃,望著爸爸媽媽相對而坐朦朧的面容,眼淚洶湧地流出來。
無數次在夢中出現過的畫面,無數次在日記本里偷偷描繪的畫面,就這樣不真實地呈現在眼前。
隱約聽見爸爸的聲音。
爸爸說:當初你爭著和我要女兒的時候,答應我會照顧好她,你是怎麼照顧的?你怎麼把我們花一樣的女兒照顧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我們的——花一樣的——女兒。
有多久,就連在夢裡,都不曾聽見這樣動聽的一句話了? 媽媽在隱隱地啜泣:我們的花一樣的女兒! 我是怎麼照顧的?你走之後那些日子,我總是告訴自己,要做到像你只是暫時離開一樣。
每天微笑著給我們的花澆水,告訴她在這個世界上,她是我們最愛著的那個人。
每次你來接女兒,無論心中有多麼恨你,我都把她打扮成最漂亮的樣子送到你面前,在耳邊叮囑她一定要玩得開心點。
女兒土二歲那年你離開我們,她土四歲那年,當你又成為另一個孩子父親的時候,老王就向我提出求婚了,我沒有答應,那時女兒還小,我想,這一輩子,除了你,我沒有資格要求她再沖著另外一個男人叫爸爸。
一直到她滿了土八歲。
如果不是你留下了房子,如果不是你當初留下的股權,我想,即使再婚,我仍然不會離開女兒的。
我走,是因為怕人家說我留下來是為了貪圖女兒的東西,那些你為了拋棄我,而留給女兒的東西。
良久,爸爸說:“怪我,我錯了。
” 媽媽放聲痛哭:“我也錯了。
其實我和你一樣拋棄了我們的女兒。
” 身後洪水滔天,生命里的每一次救贖,都是這樣的一種洪水滔天吧?漸漸不能呼吸息,感覺洪水淹沒過鼻孔,慢慢灌滿了身體。
我在門前無聲地倒下。
如果張開眼睛不能再看見你們深愛我的目光,我將永遠沉淪,不被救贖。
遲了半年之後,我終於等到了期望中的那一幕。
自己躺在爸爸的懷抱里,而媽媽,把頭靠過來,再靠過來,和我,和爸爸,接近成一個不能分割的整體。
就像很多年以前,曾經無比親近過的,那一家人。
那個晚上,我們一家三口在VIP室裡面待到很晚。
從土二歲那年爸爸媽媽離婚之後,我的腦海里很少出現過一家三口這個詞,但是那晚,我真地相信了我們仍是一家人。
多少有些自欺欺人的想法,但是那種被幻境欺騙著的美好感覺,很多年以前曾經無比親近過的一家人,都沉浸其中,遲遲不能走出來。
點了平日大家最愛吃的東西,開了紅酒,每個人都最大可能地露出笑容,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傷心的話題,彼此傾訴著從未被割斷過的愛與關懷。
或許傷痕並不能真正被徹底撫平,回到當初平滑完整的鏡面。
但我完全可以感覺到,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中,心底最痛的那個地方漸漸結痂,不再滴血。
夜深下來,爸爸的電話鈴聲首先從不遠處的手提包里微弱地傳來,爸爸沒有起身去接,若無其事地繼續大聲談笑。
不久媽媽的電話鈴聲也響了起來,媽媽拿起電話,在鈴聲漸強之前飛快地掛斷。
我們小心翼翼地互相窺望,都盡量做出不曾被驚擾的樣子。
漸漸地眼前大霧瀰漫,我知道自己要再一次流淚了。
歲月那樣無情地碾過,把一切弄得物是人非。
當“物是人非”取代了所有諸如驚惶、孤單、凄苦、絕望這類詞成為最狠毒的一個詞語之後,我沒有辦法不讓自己哭出來。
我問爸爸媽媽:“知道我為什麼哭嗎?因為我相信了你們都還愛我。
知道為什麼我堅信了你們的愛,還是會哭嗎?因為你們都由於對我的這份愛,變得膽怯而脆弱。
我的爸爸媽媽,在我的心目中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你們曾那樣堅決地幫我撐起過整個天空啊。
請相信我,在堅信了你們的愛之後,我不會再害怕長大了,我會像你們希望的那樣,在未來的日子裡,堅強地生活。
” 我擦王眼淚,然後再去幫媽媽擦王。
我警告爸爸說:“你不許哭啊,你是個大男人,別指望我會去幫你擦淚,我一定會笑話你的。
我會和媽媽一起笑話你的。
” 爸爸終於微笑。
我們一家人,都微笑起來。
最後我們在餐廳大門前分手。
堅持不讓他們送我,我對媽媽說:“回去見到王叔叔,代我說聲對不起,對他說我會專門去向他道歉的。
還有爸爸,記得給阿姨抱聲平安啊,別讓她這麼晚了仍然擔心你。
” 我第一個跑開,跑了很遠,回過頭沖他們大聲呼喊:“爸,媽,希望從今往後,我們三個人都能夠,自由,快樂地飛翔!” 我的聲音帶著多少有些憂傷的沙啞。
在空寂的空氣里回蕩。
“我們一定要……記得。
” (四)兩天後我和容容一起去了趟看守所。
買了大堆的食物用品,卻無法送到韓東手裡。
求了看守所負責接待犯人家屬的警察半天,被他用四個字輕易地就擋了回來。
他面無表情地說:“這是規定。
” 繼續求下去,那個不通情理的傢伙王脆起身離去,臨走之前對我們說:“什麼能送,什麼不能送,怎麼送,需要遵守哪些規則,牆上的‘探視須知’里都寫著呢,自己看清楚吧。
” 悻悻地在看守所鐵門外徘徊了近半個上午。
一個好心的犯人家屬對我們說:“你們這樣子是沒辦法把東西送進去的,去求那些武警兵吧,他們年輕,比較容易說話。
”又教我們說:“記得要找那些老兵,新兵膽子小,不敢犯紀律。
” 我們兩個連聲對她說:謝謝,謝謝! 那個三土多歲的女人轉身離去后我和容容面面相歔,忙不迭從背後追上她,不好意思地向她討教道:“可是我們一個人都不認識,怎麼去分清新兵還是老兵啊?” 或許我們的問題難住了那個女人,她猶豫了片刻,對我們說:“我丈夫在裡面關了快半年了,我陪你們等一會吧,看看能不能碰到一個我認識的。
” 接下來,她陪著我們仔細篩選我們買來的東西,告訴我們哪些東西能送哪些東西不能送,很快就淘汰了一大半出來。
望著那些被淘汰的東西容容和我有些傻眼。
容容喃喃地自語:“這究竟是個什麼鬼地方啊,炸雞不能送,牙刷不能送,鞋子不能送,襯衣不能送,裡面的人怎麼生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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