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討厭的並不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而是討厭明明是一家人卻要虛與委蛇地相處,看似一團和氣地坐在一起,實則都在勾心鬥角,暗自算計。
那種冰冷的、虛偽的、微乎其微的親情令他難以下咽,噁心作嘔。
“我有什麼可羨慕的?”應春和長臂一伸拎起茶壺,給自己和任惟各倒一杯茶,淡笑著,“少爺,你知道多少人羨慕你嗎?”
人就是這樣,分明是人各有長,但這目光卻常常是落在旁人身上,瞧不到自己的好。
任惟瞧著他,莫名好奇:“應春和,你也會羨慕我嗎?”
應春和啼笑皆非,偏頭分給他一個眼神,捧著手中涼茶呵出一口氣,“少爺,我也是普通人啊。”
應春和再清楚不過,他對任惟的這聲“少爺”稱呼雖是帶著玩笑,但任惟實則是貨真價實的少爺,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半點做不得假。這樣的人手指縫裡漏點什麼,都夠一個普通人享樂一生了。
羨慕有嗎?自然是有過的。
在任惟畢業后賦閑在家,不必像絕大多數的畢業生急著找工作時,應春和覺得自己確實羨慕。但任惟有的,他得不到;他有的,任惟也換不走。
羨慕過了,便也就罷了。
“這倆孩子怎麼光說話呢?吃菜啊。”張叔見應春和與任惟尚未動筷,斜了他兩人一眼。
來自長輩的叮嚀,兩人不敢不聽,齊齊拿起筷子來,結果竟是不約而同地伸向近處的那盤蚝烙。
應春和笑了,用筷子抵住一旁,示意任惟先夾。任惟順勢扯走一塊,放進碗里后又伸筷過來幫應春和分出一塊。
二人的舉動盡數落在對面的張嬸和翠姐眼裡,清楚他二人關係的張嬸眼裡不由得多了一抹慈愛,感嘆道:“你瞧瞧,這倆孩子感情真好。”
翠姐口中的拍黃瓜一下食之無味,怪道:“但是不是有點太好了?”
張嬸沒解釋,一邊夾菜一邊問翠姐:“對了,你不是說今天叫大夥來你家吃飯還有別的事要說嗎?”
翠姐這才想起正事來,將筷子放下,端起一旁的茶杯,對在座各位道:“今年我家俊俊到了年紀,我託人算了個日子,說是下個月十七出花園正好,還請各位到時候能夠來我家幫幫忙。我就先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提前感謝大家了。”
說完她便仰頭將杯中茶水喝盡,很是豪邁。
眾人笑開,目光也紛紛落向她身側的陳俊,七嘴八舌地說這有什麼謝不謝的,大家都是鄰里鄰居,鄉里鄉親。
張嬸也笑笑,早早便猜到會是這麼個原因,看著翠姐身邊埋頭吃菜的男孩,“我想著也是到歲數了,還怕你忘了,尋思要不要提醒你去算日子,沒想到你已經算好了。”
“你這話也是,我自己的兒子我還能忘?”翠姐摟過陳俊的肩,目光投向擺在二人中間的一隻小碗,小碗中盛著一小團米飯,邊上放著一杯酒,顯然是給去世之人備的。
素來颯爽的翠姐眼底頭一回有盈盈淚光閃動,“他爹去世這麼些年,要不是有大家幫襯著,我們孤兒寡母的日子也沒那麼好過。以前都沒跟大家說過這些,這眼見著我家俊俊就要長大成人了,自然要特地感謝各位一番。”
那場帶走應春和父母的海難同樣也帶走了翠姐的丈夫,陳俊的父親陳榮,那年陳俊比應春和小得多,才不過三四歲光景,對翠姐而言無異於天塌了。
翠姐那會兒尚且年輕漂亮,若是想改嫁自然是來得及,可她抱著年幼的兒子一咬牙,生生將日子過了下來,也多虧了離島人個個心善,暗暗關懷母子二人,沒少幫忙,才讓他們的生活過得沒那麼難。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陳俊繼承了他父親陳榮的踏實,也擁有著離島人的純良,如今年歲不大,卻已然能獨當一面。
翠姐的一番話任惟大概意思聽懂了,卻沒懂那“出花園”是何意,小聲詢問應春和:“應春和,出花園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們這成人禮的意思,每個孩子年滿十五都會給他辦出花園,既是為了慶祝孩子長大成人,也是為了保佑孩子日後一生平安。”應春和耐心給任惟解了惑。
原來是成人禮。
這讓任惟感到很新奇,又問應春和:“那你十五歲那年也辦了這個出花園?都要做些什麼?”
可他這話卻沒得到應春和的回答,應春和盯著碗中的飯菜,空前沉默下來。
張叔在邊上聽了一耳朵,替應春和回答:“小應那年剛好趕上他父母去世,便沒辦出花園,本來日子都定好了,沒想到會出那事。後來我們也說大家幫他一塊辦了,只是小應沒同意,說是父母不在還是不辦了。”
出花園更多的是父母對孩子的美好希冀,若是父母已不健在,確實也沒了辦的必要。
任惟看著應春和,瞥見那眼底飄起一層山間的霧氣,卻又很快散開,轉過來看向他,笑了下,什麼也沒再說。
一顆種子就悄然在任惟心中埋下,但他裝出淡然神色,只是同身旁的張叔交換了一個聯繫方式,說是之後有事方便聯繫。
第71章 “跟公雞打了敗仗”
“要去看一下外婆嗎?”從翠姐吃完晚飯出來后,任惟問應春和,他還記得翠姐提了句外婆近來腰不太舒服。
應春和沒料到他聽的時候不動聲色,卻將這點細節也記得一清二楚,只是現在天色已晚,走過去外婆家也需要一點時間,外婆年紀大了,晚上總是睡得早,這會兒過去怕是會打擾外婆休息。
“明日去吧。”應春和想了一會兒才回答,“這會兒過去外婆估計都睡著了,明日去你還可以將給她買的按摩儀帶去。”
“好,還有我給她帶的鐲子。”任惟應下。
應春和狐疑地看他一眼,嗔怪道:“又是按摩儀又是鐲子的,總感覺你這是收買人心來了。老實交代,你打的什麼算盤?”
任惟失笑:“你怎麼一副審犯人的語氣?什麼叫做是收買人心?有沒有可能外婆對我也挺好的,我這叫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再說了……”
話說一半,任惟的話頭一頓,不往下說了。
“再說什麼?”應春和沒聽到後文,偏頭看了任惟一眼。
任惟卻好似心虛一般避開他的目光,只道:“沒什麼。”
實在古怪。應春和的雙眼微眯。
其實是見面禮。
在任惟從小被灌輸的知識中,去對象家做客是要給長輩帶見面禮的,上回他是來得匆忙,也不知曉具體情況,這才什麼也沒準備,如今卻是不同了。
他已經確定跟應春和在一起,自然要給外婆準備厚禮,既是禮數,也是為了讓外婆能夠放心將應春和託付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