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是誰的目光更灼熱,二十六度的空調氣溫,能瞬間凍結世界。
那滴汗落到她的臉上,一晃眼,會以為是她流出的淚。
梁從深忽然覺得頭很疼,他很少有疼痛的體驗感,一時難以適應,眉心一乍,緊實平滑的腹部隨著頓滯的呼吸凹陷下去,肋弓凸出鮮明。
握住的拳頭,緊了又松,不捨得、也沒有力氣再在她面前發怒。
因為好像他做太多都是無用功。
她決定要和他結束,她要重新開始的新人生里,沒有他。
“為什麼,誤會不是都解開了嗎?為什麼你還是要用別人的錯誤去懲罰我,這對我不公平。”他坐到床邊,寸縷不著,但給她拉好了被子。剛一開口,他就抱頭低吟:“抱歉,我不是要再揭你的傷疤。我只是……”他哽咽了一下,像心痛的感覺,來得迅疾猛烈,根本不由他做反應。
“我哪裡令你不滿意?我們相愛不是嗎,可為什麼你要和別人結婚……”
他不傻,也從來不是什麼純潔的純情少男。和曾經的摯愛分手后,他奢靡浪蕩,有生理需求就找女人,認為男女那點事兒,就是以身心滿足為前提的各取所需。
他有想過,或許有一天年紀到了,他會接受家裡給他安排的女人,結婚生子,他可以不愛她,但會盡好一個丈夫父親的責任,對家庭負責。
所以他很清楚謝佳菀和高季如今的現狀。
他私下把高季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年輕時在美國留學情史豐富,後來遇到真愛,收心談了五年戀愛,都快要步入婚姻殿堂,但最終因為跨國而分手。
劉芝秀看上的人,勢必要摸清對方底細,但她能接受高季,是因為高季的過去終止於一段忠誠用心的感情,之後感情一片空白。
可他呢?梁從深一點都不服氣,但又覺得無力,一切都好像是自己釀造的。
他的過去,沒有終止於和謝佳菀的那段戀愛。他在外人面前,是放浪形骸的形象,還有個花心喜歡出軌嫖娼的父親。
無論如何,他永遠都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謝佳菀身邊和她共同去面對她的家人。
她向來聽話,雖然偶爾滋生叛逆想要掙脫強勢母親的桎梏,但最後還是會困於孝順、安逸等教條里,走向他們安排的羅馬大道。
和他在一起的那幾年,已經是她最願意衝破一切和他對抗世界的時間節點。可那時候,她全身心投入,和他卻被外力推開。而他沒能在那個時間節點成功帶她遠走高飛。
她讓他走,他就真的飛到了英國,一去六年,獨自在花花世界無拘無束。留下她一個人,獨留巢窩,四肢退化,把曾經厭惡的舒適閑逸當成習慣。
如今,他再想帶她走,似乎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奢望。
和門當戶對知根知底的男人結婚,的確是她這個年紀女孩們的最終道路。
可她是他的佳菀姐啊,怎麼可以為了塵俗放棄他。
低迷的氣氛里斷續響起抽泣聲,謝佳菀躺在那裡,數那盞燈散出來的光束。
梁從深極力剋制,但眼底猩紅,問她願不願意再和他叛逆一次。
謝佳菀搖了搖頭,聲音飄渺自遙遠的時空而來:“我的熱情和衝動,只能給出去一次。老天製造這場悲劇讓我們每個人都粉身碎骨,很難再重新拼湊了。就像她,我恨不得她活過來,狠狠質問她、罵她一頓、然後和她了斷所有關係,可就算真的可以那樣做,就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嗎?”
她連陽惠勤的名字都不願再提。
咽下喉頭的酸苦,撐著依舊酸痛的身體坐起來,無形中又拉遠了和他的距離。
遙遙注視那個喪氣頹靡的一團影子,她眼眶刺痛,似乎不願再多說。
“你自己想為什麼。”
說完,她忍不住仰頭逼回蓄滿的眼淚,想笑,但嘴角抽搐,最終形成一個古怪又滑稽的表情。
但他看不到,他覺得自己人生一片黯淡,迷茫失去方向的飄蕩海浪之上。
可他還是我行我素,做自認為對且有用的事。
謝佳菀回新州那天,他西裝革履出現在會場,手捧一束香檳玫瑰,若無其事,像守護公主的騎士,接她回城堡。
謝佳菀的同事議論紛紛,在一旁陰陽怪調地試探:“佳菀,你回去也不和我們一起吧?”
“嗯,我會送她回新州,和接她來一樣,你們放心。”
人走後,謝佳菀把玫瑰丟回他身上,嗔怒:“你真不要臉!”
他面色寡淡,整個人彷彿一夜之間消瘦許多,臉頰的陰影感很重,更顯清冷孤傲。但他彎腰撿起那束包裝精美的花,對她說:“不喜歡嗎,那我扔了,下次再送你別的。”
她“噗嗤”笑出聲,但很快又恢復黑臉,攏攏包的肩帶從他身邊走過去,“隨便你。”
帶過一陣馥郁的玫瑰露水氣味,不知道是從她身上飄出來的還是剛才染上的。
回程的兩個小時,謝佳菀在副駕睡得昏天黑地,被人輕拍臉頰醒來的時候她還撅嘴鬧起床氣。梁從深正給她擦口水,反應過來后,她猛然清醒,一把推開他,自己別過臉羞羞答答的抹乾凈。
“你以後別來找我,我想我那天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說完,她要解安全帶,可一陣疾風勁影撲,她驚呼一聲,整個人已經被扣著後腦勺往前帶,所有的聲響都被他猛烈急促的呼吸堵回去。
他吻得很深,把她整個人按在懷裡不得動彈,直到都氣喘吁吁,他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唇依舊落在她顫抖的睫毛。
“晚安。”
她什麼回應都沒給他,像被輕薄的小媳婦,一溜煙跑上來了。
梁從深看著她倉惶的背影,嘴角帶笑,但很快,口腔里她的氣息也淡了,全是苦澀。
夜似乎永遠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