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宛香玉在綉坊住了下來。
一開始她只敢在自己房間里呆著,她害怕別人說閑話,一個年輕女子不歸家去,留宿在綉坊,這本身就很古怪。
不過慢慢的,宛香玉發現這裡的綉娘對自己並不在意,也沒有刻意去打聽自己的事,宛香玉放下心來。
想必,這世上苦命的女子已經太多,因貧困而賣身的,被婆母欺辱而出逃的,還有那失了丈夫歡心被休離的……大家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了吧。
只是一直賴在這裡,實在是叫人難為情。
宛香玉取下身上的耳墜與發簪,想抵一部分食宿費用,哪知洪叄娘卻拒絕了,只說用不了那麼錢,若實在是過意不去,可以為秀坊做些針線活。
這法子倒也行。
賀鈞廷心疼她,極少讓她動針線,怕壞了眼,以致於宛香玉再次做起綉活,感覺很生疏。
不過手頭上有了事情做,便不怎麼胡思亂想了。
她性子安靜,一做就是一天,白天依舊閉門不出,等到天黑,偶爾會去前面的大通鋪,和其他綉娘們一起做針線活,聽她們說家長里短,有時候聽著聽著,她也會跟著其他人一起笑。
宛香玉不記得自己在這裡住了多久,也許是五天,也許是十天,她也不願意去想,就這樣得過且過,一邊想念賀鈞廷,一邊抗拒著回到他身邊。
在她出走的這段日子,外面沒有丁點兒消息,也沒有人找上門來,慢慢的,她的心也鬆了下來。
本以為自己換了環境,冷靜一段日子就能想通了,到時再無牽無掛的回家去,可是住得久了,她卻越來越不想回去……
她並不是不想念賀鈞廷,甚至,夜裡時常夢到他,夢到賀鈞廷待她如何好,夢到兩人如何恩愛……尤其夢醒之後,思念之情更加入骨入髓,但是歸家的念頭,卻被她死死的,埋進心底。
這是一個無解的謎題。
一面思念著自己的丈夫,一面又不願意去面對他……
宛香玉的心,砰地一跳——
她為什麼會害怕面對鈞廷?難道……難道她不是深愛著鈞廷嗎?
宛香玉搖搖頭,努力讓自己不再想這些事情,邁著碎步往綉坊前院走去。她要去幫洪叄娘趕一幅百花齊放的綉圖,兩尺來長的布面僅剩一角沒綉完。
快要走到前面大長通鋪,宛香玉便看見洪叄娘站在外面和一個女子說著什麼。
宛香玉覺著那女子的身形眼熟,待她又走近些時,步子猛地一頓!
那不是蘭姑嗎?!
宛香玉轉身就往自己的住處跑!她跑得太快,踉蹌間險些絆倒!
——蘭姑,是賀家內院的管事姑姑。只因宛香玉不善管家,所以賀鈞廷特意尋了一位沉穩年長的女子,撥給她打理內院一應瑣事。
可以說,宛香玉從來沒有被宅院內的俗事煩心過,有時候,她甚至在想,自己生出這樣逆天的念頭,會不會是因為自己過得太舒坦了,生了反骨?要不然,如何解釋自己不能自控的離家出走呢?
現在,蘭姑為什麼會出現在綉坊?
宛香玉把自己反鎖在屋裡,心還在砰砰跳。
也許,家裡要做新衣裳了,所以蘭姑來綉坊走動?
這念頭初初浮起,就被宛香玉壓了下去。
蘭姑可是管事姑姑,這種事情她大可以吩咐下去,何必親自來綉坊選貨?……那麼,是已經發現自己的蹤跡了?
宛香玉立即站起來,想也不多想,開了房門便往綉坊後門走去!
蘭姑來了,鈞廷自然很快就會來!
她必須走!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去面對鈞廷!她不能見鈞廷!
心,撕扯似的痛,可是她的步子一點遲疑也沒有,她甚至沒有收拾屋子,也沒有想過要和洪叄娘道別,此時此刻,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逃!
和離家第一日時一樣,她滿腦子都是那個聲音在叫囂:逃走!逃走!逃得遠遠的!再也不能被鈞廷找到!
推開後門的一瞬,宛香玉頓時屏住了呼吸!
她看到了熟悉的馬車。
那是賀家的馬車,車夫不知去了哪裡,窄細的巷子靜謐無聲,套車的馬低頭啃著牆角生出的雜草。
居然沒有人……
宛香玉鬆了口氣,心裡想著,他們或許都去前院尋自己了,大概怕漏了行跡,於是把馬車停在後巷,哪裡又能想到自己會悄悄從後門離開……
宛香玉慢慢挪著步子,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她一點一點從馬車邊上走過去,眼看著就要走出巷子,身後卻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玉兒。”
這不大的聲音在巷子里響起,宛香玉猶遭晴天霹靂!她甚至不敢轉身!
“……玉兒。”低沉的男聲再一次響起,聽不出半點情緒,“過來。”
宛香玉極其艱難的轉過身,慘白著一張小臉,慢慢仰起頭來。
馬車上的垂簾已經被賀鈞廷撩起,他坐在馬車裡靜靜看著宛香玉,神情清冷,面上看不出喜怒。
可是宛香玉知道,賀鈞廷生氣了……
她心中忐忑,僵直的站在原地沒有動。
賀鈞廷又道:“上來。”
這一次,宛香玉沒有再遲疑,她乖順的上了馬車,垂眉低眼坐在賀鈞廷的身邊。
落座的瞬間,她腦海中閃現一個念頭:如果有下一次,下一次……鈞廷不會再這麼容易讓她逃走了……
思及此,宛香玉忽然意識到,自己居然這麼快,就開始想著下一次出逃了……
她心底一片苦澀。
……
車輪一路發出咕嚕嚕的碾軋聲,車裡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宛香玉不知道說什麼。
一開始,她腦子裡飛快的運轉著,企圖編造一個可信的理由來解釋自己為什麼離家出走,她委實不願意惹自己的丈夫生氣。可是當她鼓起勇氣抬頭,對上賀鈞廷那雙寒若冰霜的眸子,宛香玉便知道,這一次,無論她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而且,她也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解釋自己一聲不吭離家數日,甚至,在見到自家馬車后,還想逃……
一路無話,就這樣回到了賀家大宅。
賀鈞廷牽著她的手,一如既往的溫柔扶她下馬車。
宛香玉知道這次她犯了大錯,鈞廷只怕不會原諒她。
“鈞廷,我……”
賀鈞廷沒有要聽的意思,他英俊的側面沒有流露半點情緒,一面牽著她向前走,一面朝隨行的管家吩咐著:“晚膳都準備了什麼?夫人這些日子清減了許多,弄些滋補的來。”
“今日廚房早早備下了山菇老鴨湯,熬得時辰足,溫補適宜,我再讓他們整治幾道夫人愛吃的菜,糖醋松鼠魚、梅雪山藥、清炒燕筍,老爺您看如何?”
賀鈞廷輕輕頷首,“嗯,就這樣吧,再加上蜂蜜桃花糕和杏仁花生酪,夫人愛吃這些甜食,這幾日在外頭,只怕沒機會吃上。”
“是,老爺。”
下人們的手腳輕快,賀鈞廷和宛香玉前腳剛進了屋,就看到房間一側的浴室里有幾名小廝抬著熱水進進出出。
這些人訓練有素,沒有發出太大的響動,就連往浴桶內注水時,都是先從四個方向牽了純白的棉紗布,統共牽了叄四層,那帶著葯香的湯水注下,不但動靜極小,殘留的花木藥渣也被留在了棉紗布上。
等一切布置妥當,幾名小廝將屏風移到浴桶邊,圍成一個半圓,然後輕手輕腳的退出門外,關上了房門。
宛香玉欲言又止的看著賀鈞廷,奈何賀鈞廷根本不看她,他走到屏風邊,抓捏著木盒裡的花瓣,一把一把的捏著,揉著……淡粉的花瓣汁液染紅了他的掌心與指縫。
“鈞廷……你聽我說,我本來想告訴你的,我只是……”
賀鈞廷又抓了一把花瓣,抬頭問她:“今天用哪種花瓣?桂花?刺槐?還是茉莉?”
宛香玉急得眼眶都有些紅了,她到底該怎麼解釋?她真的不願意鈞廷生氣的!怎麼辦……怎麼解釋才能讓他不生氣?
賀鈞廷抓了些花瓣讓浴桶里扔,眸光暗沉如寒夜裡最幽靜的深潭,“外面肯定不如家裡舒服,一路風塵僕僕的,先洗個澡松乏松乏……就用茉莉的吧,我喜歡這個味兒。”
宛香玉咬了咬唇,她有些害怕。
賀鈞廷表現得越平靜,宛香玉越是害怕……
賀鈞廷見她沒有動靜,抬眼看她,“怎麼了?還不快過來?”
她慢慢走過去,剛走到屏風邊上,便被賀鈞廷一把帶進懷裡,他熟稔的給她解了衣裳。
宛香玉的雙頰飛上紅雲,羞澀又膽怯的垂下眼帘,濃密的睫毛撲扇,細白的皮膚被蒸汽熏得水滑粉嫩。
賀鈞廷把她抱進浴桶,自己坐在一邊為她拆解髮辮。
他經常幫她洗浴,他們夫妻二人也會時不時鴛鴦戲水,這種事次數雖然多,宛香玉卻仍然無法習慣。
賀鈞廷拿著浴巾在她的肌膚上擦洗,一分一寸,一厘一毫,就連手指也要一根一根細細的擦過。宛香玉覺得很彆扭,她自己能洗,但是她不想激怒鈞廷,只好暗自忍耐,直到賀鈞廷的手掌來到她的桃源密處——
溫熱的水中,略顯粗糙的手掌輕輕磨擦半合半張中的那一粒粉珠,宛香玉猶遭電擊,小臉漲得通紅,她有些委屈,細聲細語:“鈞廷,不要這樣……”
——
昨天上不來就去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