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老鬼醫才放開手眯著眼道:“脈相平穩,身子無礙。怕是那無根草餘下的藥性未清乾淨,顧夫人的記憶已亂了,先過段日子吧,若還是這般,我再想些辦法。”
既然老鬼醫這般說了,顧家人還是鬆了口氣,幸得人已醒了。顧笙在一旁照顧顧夫人,顧清泉和顧欽便回了。
不多時,屋裡就只剩葉錦書還留著,她走到顧笙身旁,蹲下身。顧笙眼中有幾分擔憂的望著顧夫人,原本想娘親醒了后,便能查清當初二哥為何對娘親下毒,是否娘親真的聽到或見到了些什麼。如今看來,娘親一時半會是不能恢復。昨日二哥那般自信,或許他早就猜到娘親不會說出什麼。
販賣私鹽一事還迫在眉睫,七日蠱解藥之事也無任何進展,刺影樓突遭暗襲,吳神醫被寧王藏於何處也未知。二哥突然離開,又是在替寧王做什麼,近日寧王動作這般大,定是有什麼陰謀。顧笙一時間有些煩悶起來,置於膝上的雙手緊緊握住,因太過用力指節泛著蒼白。
葉錦書蹲在一旁沒有說什麼,她伸手握住顧笙的手,清亮的眸子乖巧的一眨不眨的望著顧笙。
顧笙望著她,一直強撐著淡然的眸子終於透出了幾分脆弱疲倦。她回握住葉錦書的手低著頭輕聲道:“小大夫,如今顧府已不是安寧之地,我送你與你娘親離開吧。”葉錦書望著顧笙的眸子,倔強的搖搖頭:“不,我不走,我想與你在一起。就算你趕我走,我也不走。”顧笙輕笑著,指尖調皮的輕刮著葉錦書的掌心:“你可知我在做什麼嗎,不怕我哪日將你拖下水,生死兩難嗎。”葉錦書傻望著她道:“我不知你在做什麼,也不想知,我只知無論何地無論生死,我都想與你在一起。”
神色慢慢柔軟起來,顧笙伸手捏了捏葉錦書的臉:“傻瓜,你可知,這些話不能亂說。”葉錦書問道:“為何不能亂說。”“話不能說的這般滿,若是哪日做不到,豈不是食言了。”葉錦書身子前傾,大著膽子在顧的嘴角輕輕一吻道:“那我不說,我做給你看。”顧笙轉頭看了看顧夫人,見娘親正閉著眼熟睡了,才轉頭挑眉似笑非笑的看著葉錦書:“膽子變大了。”葉錦書吐了吐舌頭,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在顧夫人屋子裡。顧笙輕輕彈了彈她額頭道:“下回我應允了,才許碰我,聽到沒。”葉錦書用力點點頭,笑嘻嘻的望著顧笙,眸子中滿滿都是眼前人的影子。
第53章 我們都老了啊!
一大早,二夫人就扶著顧夫人在後花園裡頭的涼亭里坐著。二夫人蒼白的臉上多了些紅暈,妝容精緻妖嬈,比之此前那些日子,今日的她精神好了許多。
眼眸也帶著輕柔的笑意,二夫人輕拈著一塊糕點遞到顧夫人嘴邊,顧夫人眼睛欣賞的上下打量著她,順從的咬住了糕點吞進口中道:“鳳袂啊,你剛嫁入顧府,不用因我是正室而懼怕與我。如今都是一家人了,往後我們便以姐妹相稱。”二夫人道嘴角帶著幾分笑意,一雙瀲灧的桃花眼眨也不眨的望著顧夫人:“是,姐姐。往日我便常來尋姐姐,只望姐姐莫要嫌棄厭惡妹妹才是。”
顧夫人連忙擺手,一邊享受著二夫人的餵食,一邊解釋著。二夫人望著眼前一本正經喋喋不休的人,心中像是被什麼柔軟的東西添滿了。這人如今的記憶跳躍到了她剛剛出嫁的那陣子,還記得她剛剛嫁過來時,第一日便將這人的性子探了個清楚,這人面上端著高貴冷艷的樣子,私下卻是個迷糊好欺負的人。那時候她暗中不知使了多少絆子讓這人吃虧,可這人卻好似絲毫也不曾察覺一般。
她記得有一日,她與這人在院子裡頭散步,如今日一樣,這人在她耳邊不停的說著自己以往女扮男裝出去參加燈會的趣事,那時她剛剛懷上顧言,一門心思的想著將眼前這人除去。兩人走到一湖畔時,她突然心生一計,裝作腳滑了抓著這人的衣角驚慌失措的往湖裡倒去。她這般抓著這人的衣角落水,在那遠遠跟著的小丫鬟眼中,就成了是這人故意將她推落到湖中的。
身子往後倒去,她一手護著肚子暗中竊喜著。誰知一向迷糊的人卻突然之間敏捷起來,一把抓住了她往前一拉,將她拉了上來,自己卻掉進了水中。她呆楞楞的站在一旁,不通水性的人掉落了水冒了個泡就沉了下去。直到後頭跑來的小丫鬟噗通一聲跳入了水中,她才反應過來。
那次,這人的後頸被水下的一塊尖銳的石頭劃了一道長長的傷口,躺在床上怏怏的喊痛,卻還安慰著她別怕別內疚。
從回憶中慢慢醒來的人,溫柔的望著那對面還在不停說話的人身上。二夫人起了身,走到顧夫人身後,顧夫人轉著頭疑惑的望著她。她按住顧夫人的肩頭將她的頭轉回去道:“姐姐別動,妹妹給你按按肩頭解解乏。”顧夫人聽她這麼說,倒是很自然的笑著閉上了眼。伸手輕輕拉開顧夫人的后領,就見到了那條長長的彎曲的疤痕躺在那白皙的肌膚上,她輕輕低下頭,溫柔的吻了上去。顧夫人抖了抖肩頭笑了起來,邊笑著邊說:“好癢啊,鳳袂快別鬧了。”二夫人勾著唇角伸手從後面抱著她的脖頸,閉上眼將臉貼在她背上。這樣真好,若是能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
顧笙站在不遠處望著那涼亭中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當聽到娘親開心的笑聲,和二娘無奈卻溫柔寵溺的話語時,她低下頭輕輕的笑了笑。她們都是她的家人,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她絕不會再讓那些人來攪亂顧府的寧靜。眼神如同冰刺般銳利的望著前方,顧笙心中已有了幾分打算。
葉錦書最近這幾日有些心憂,顧笙的七日蠱已到了毒發的時限,可比之以往已經過了兩日,卻還是沒有半分發作的跡象。這事此前從未出現過,不僅是她,就連老鬼醫也查不出緣由。因擔憂顧笙的身子,她每日寸步不離的跟著顧笙,到了夜裡也要避開守衛爬到顧笙的房裡守著她。
而本打算動身去魯州一趟的顧笙,也不得不將葉錦書帶上。
臨行前,顧笙帶著葉錦書去了見了凈璃一趟。在小籠包的帶領下,她們到了離顧府不遠,一個不起眼的小院子里,見到了喬裝打扮的凈璃。從凈璃那,顧笙得知,此次刺影樓雖遇襲,但損失卻並不嚴重。刺影樓的弟子最擅長之事便是隱藏,此次凈璃下了令,便是讓他們蟄伏於暗中,他們都安靜的躲藏於各處,等到凈璃一聲令下,他們便會重拾利刃刺入敵人心臟。
離開之時,葉錦書回頭望著凈璃,目光有幾分遲疑,她輕聲道:“凈姨,我雖不知您與娘親到底是何關係,但自從上回您托我將那盒子里的手帕給了娘親之後,娘親就時常發獃,有些還會偷偷的哭。其實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在娘親心裡,還一直惦念著一個人,我不知那人是不是您,但若是您願意的話,改日便去見娘親一面吧。與她談談心也好,娘親有許多話不會同我說,可我知道,這些年,娘親心裡很苦,很苦很苦。”
凈璃斂下眸子,躲開了葉錦書探究的眼。葉錦書倒並未想從凈璃口中得知那些娘親一直不肯說出的過往,她只是想,或許娘親心裡真的很想見凈姨前輩一面吧,見以往的舊人一面,見救了她們無數次的恩人一面。葉錦書垂首,恭恭敬敬的行禮:“錦書不在的這些日子,就拜託凈姨關照娘親。”
凈璃轉了身背對著她們,沉默了良久才道:“魯州有我刺影樓的分舵,此次綠兒會與你們隨行,到了魯州她會帶你們去見分舵舵主,到時他們會聽從笙兒你的指令,你大可吩咐他們幫你辦事。至於錦書你…你娘親,我會關照的,你們去吧,望你們此次能平安順利。”
可她還未說是否會去見娘親,葉錦書張嘴還欲再問凈璃。卻被一旁的顧笙拉住了,顧笙望著她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問。葉錦書雖有些不甘,卻也只好跟著顧笙向凈璃告了辭,而後上了院子門口那輛一直停著的馬車。
遮蓋了原本面容的凈璃面上看不出任何錶情,只是那雙溫柔的眼眸中,透出了幾分疲憊幾分凄涼。她何嘗不知橋織這些年過得苦,她何嘗不想去見那個日夜魂牽夢縈的人。
十幾年了,她唯一一次再見到橋織,是幾年前橋織大病一場險些喪命的那次。那個巧笑嫣然總是跟在她身後的孩子,那個曾說過永遠要與她在一起的橋織,就那麼蒼白氣若遊絲的躺在床上,彷彿下一秒就會消失。那是她第一次如此的後悔,後悔為何當初不帶她走,為何當初要離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