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穿白色的衣裳了,改成了錦蘭色,腰間懸有象徵身份的古玉墜子,手中還執著把摺扇。
蕭逸雲默然看著他,只覺得熟悉,這副打扮,像極了活著時的齊楚。
齊銘放下茶杯,很自然而然地就放到一個下仆手中——他從前是最討厭被人當做公子伺候的,不想只不過過了幾個月,他就已經這樣輕易地妥協了。
他對著蕭逸雲一笑,很鎮定的樣子,“七門主這樣說,是知道我今日來所為何事了?” 蕭逸雲冷冷看著他,眼睛里透出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你在蕭毓那邊下了那麼大的工夫,實在沒有辦才轉到我這裡,我如何會半分消息也不知道?” 齊銘勾唇一笑,道,“那七門主的意思是怎麼樣呢?七門主,你總不會覺得我也做得不對吧。
” 蕭逸雲一點表情也沒有地看著他。
他還記得齊銘以前還在蕭門的時候,總是和江小書混在一起,比起江小書的慫,齊小狗更是傻的幾乎慘不忍睹。
到如今蕭逸雲再看他,齊銘微微勾著眼微笑的樣子,嘴角彎起的那一點點弧度,竟都奇異地與齊楚如出一轍。
蕭逸雲不知道他是無意間受了兄長的影響,還是刻意要讓自己活在齊楚的阻影下,但無論哪一種,這都令人感到一種無可奈何的苦澀心酸。
“七門主,我這樣做,也是為了我們好。
”齊銘道,“你們蕭門交出那孩子,我也好從他口中問出寧無虞的下落,捉到秦墨了的破綻。
” 齊銘所說的“那個孩子”,指的是洛陽城裡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平民小孩。
唯一讓他入了齊銘這王府世子眼的,是他的父母曾經與寧無虞是鄰居。
就像每一個好心地伯嬸一樣,他們曾經對寧無虞有過略微的關照。
但後來寧無虞悄無聲息消失不見,他們也沒怎麼注意,直到後來齊銘找上門來,逼迫著要他們說出寧無虞的下落。
嚴刑逼供,炮烙拷打,齊銘終於得到了一張寧無虞的畫像,可再接著問下去,齊銘一個不注意,竟就將這對夫妻活活打死了。
於是他只得把目標轉到了這對夫妻還在蕭門做門徒的獨子身上,不料那孩子精得很,直接逃到二門去了,請求蕭毓救他一命。
“我師父總是那個脾性,”齊銘淡淡道,“又冷又硬,還愛多管閑事——他那麼厲害,當初怎麼就沒護住我哥呢?” 蕭逸雲一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這個問題。
齊銘一直都不知道那個與他有血緣關係,真正意義上的兄長很早就不在了,或者在他心裡,明願才是真正的“齊楚”,他一直以為齊楚是被蕭岫所殺,於是這一切的罪責,他也全部歸咎到了蕭毓身上。
蕭逸雲道,“你已經連累到了兩個無辜之人的性命,那門徒入門的時候不到八歲,寧無虞的事他什麼都不知道,你何必要一直趕盡殺絕。
” 無辜之人的性命?齊銘在心底冷笑,什麼樣的人叫無辜之人?齊楚與蕭門半分關係也無,卻因蕭門而死,那他無不無辜,我無不無辜?所謂的無辜之人,其實不過是些無力自保的人,被弱肉強食得沒辦法了,才跳出來大聲高喊,我是無辜的,我是無辜的!可笑之極! 齊銘微微一挑眉,道,“七門主,當初答應與我連同行動,一起收拾秦墨了的人可是你,作為同盟,你不會連這點誠意也拿不出來吧?” 蕭逸雲冷淡道,“你要的誠意是做無用功?如果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捉了回去,也不過是浪費了時間,又白白作踐一個人的性命!” 七門的門徒都被蕭逸雲退了出去,大殿里只留有齊銘帶來的家僕。
齊銘本以為這數個月摸爬滾打以來,自己的氣勢已經足夠強大,再加上這數土個高壯的漢子站在身後,起碼就能和蕭逸雲平起平坐地對視談價了。
可他發現,哪怕蕭逸雲只是一個人緩袍輕帶地站在這大殿里,那種從漠然的語氣中透出的壓迫感,還是令他不可否人地輸人一等。
他掖在衣袖裡的手指緊緊攥了攥,指甲深深刺入掌心裡——半個月以來,那裡已經布滿了傷痕。
可齊銘已經麻木了,他總覺得這也許是因果輪迴的報應,從前齊楚替他擋下的磨難,早晚還是會全還回來。
“到底知不知道要問過才清楚。
”齊銘不易察覺地吸了口氣,把自己的怯意壓了下去,微笑道,“更何況,斬草不除根,遲早遭報應。
”他微微勾著嘴角,話里卻透出種令人膽寒的冷意,“比如我。
秦墨了當初沒有把我也順手做了,實在是一時大意,哦,也許是他也沒想到一個廢物,會變成今天這個模樣吧?” 蕭逸雲長久地凝視著他,良久,輕聲問,“齊銘。
你還記不記得,當初你入蕭門,是為了想當個仗義執言,護佑弱小的遊俠么?” 齊銘一怔,從進門起他就一直勾著的唇間變得僵硬——他終於不像齊楚那樣笑了。
蕭逸雲看見他握著紙摺扇的手緩緩垂了下去,齊銘蒼白地笑了一下,眼睛是那種已經死去了的灰色,漠然道,“七門主,這世上最沒用的就是正義。
”第92章 (像兔子尾巴一樣短的)二更了。
離開前,蕭逸雲問他,“如果沒用,那你就不相信它了么?” 齊銘抿緊唇,沒說話,但他終究沒再提那個小孩的事,自顧自就走了。
他這一生終究無法快意恩仇,只能荒涼收場。
蕭逸雲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不知怎麼心裡想起的是江小書的模樣。
他不想讓江小書有一天也變成這個樣子。
懷著心思回去,推開門,蕭逸雲瞧見江小書孤零零地抱著手臂縮在角落裡。
他眼神空空的,下巴擱在膝蓋上,因為曲著背的緣故脖頸上的吻痕全露出來了。
蕭逸雲心裡微微一動,走上前去從被子里翻出件衣服,披到江小書肩上,低聲問道,“怎麼了?” “我聽到了,”江小書小聲說,“剛才齊銘在廳里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對不起師父,我偷偷在你背後貼了影息符。
” 蕭逸雲微微一怔,這才發現長情的穗兒尾帶了一小塊不到半個指甲蓋大的小紙片。
他察覺到了江小書的氣息,卻以為是不久前的情事留下的,沒想到江小書就用了塊這麼小的紙片,把自己也套進去了。
真是不得了,他啞然失笑,用長情在江小書額頭點了點,笑道,“你可越來越厲害了。
連師父都想繞,下次被捉到可要罰你。
” 江小書原本還沉浸在對齊小狗變化如此之大的震驚與難過之中,聞言微微一愣,下意識聞道,“怎麼罰?” 蕭逸雲眼睛微微彎著,好似還有些隱約的期待似得,伸手把江小書的衣領整了整,遮住了痕迹,掌心炙熱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皮膚傳過來,江小書聽見他說,“用長情罰你。
” “用長情怎麼……罰。
”江小書話說到一半,驀地明白過來,臉騰地的熱了,心想自從做完那事兒之後蕭逸雲就像解開了某方面的封印一樣,居然這種話也說得出口……那個高貴冷漠性冷淡的七門主呢!把他還給我! “師父,門裡的事就放著這樣沒關係么?”江小書問。
他心裡暗搓搓想給蕭逸雲轉移一下注意力,提醒他不能荒廢國事太縱情聲色,如果日日君王不早朝的話,對愛妃身體不好……蕭逸雲就轉開了話題,“沒事,師父會處理好的,不用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