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人高的小孩哭哭啼啼地從大門外跑進來,鼻青臉腫,衣裳上都是灰塵。
王府的小廝見了,連忙迎上來道,“我的祖宗爺喲,這又是怎麼了?” 齊銘卻只是一個勁兒的哭,哭的間歇里不時打出個嗝兒。
直到一個人影從大廳里走了出來,穿著身錦藍色的衣裳,腰間的玉佩隨著他步伐不停搖晃。
那人在他面前停下來,蹲下身,用手指給他擦王凈臉上的淚水鼻涕,耐心地等他把委屈都哭完,才輕聲問,“銘兒,是怎麼啦?” 齊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睛腫的有核桃大,斷斷續續地說,“他們、他們欺負阿肖,我幫阿肖,他們就打我……” 阿肖是街頭鐵匠的兒子,“他們”則是指的洛陽其他公子貴族。
王府子弟多愛仗勢欺人,唯有齊銘從小就是股清流,勵志要當個打抱不平的遊俠。
齊楚靜靜聽他說完,不急不緩地道,“銘兒,你做的對。
但是下次遇到這樣的事,不要自己動手,叫哥哥去,明白嗎?” 齊銘一張小臉凍得紅紅的,抽抽噎噎地抬起頭,愣愣瞧著自己兄長俊朗溫和的臉,心裡突然生出一種說不出的安穩可靠。
此後的每一回,齊小狗出門玩逛齊楚都一定作陪。
齊銘向來討厭公子的身份架子,從不許小廝跟從,卻唯獨願意讓齊楚陪著他。
每一次,齊楚都緊緊牽著他的手,有點漫不經心,又有點玩世不恭地問,“銘兒,今天想哥哥帶你去哪裡玩?” 齊楚對他說,“銘兒,仗義執言是好事,想當遊俠也是好事,但做不到了,就告訴兄長,兄長幫你做到。
別讓自己吃虧,知道嗎?” 從小到大數土年的朝夕相伴,齊小狗一閉上眼,都能想象出齊楚那雙微微勾起,笑得風流含情的桃花眼的模樣。
這場夢的最後,是他和齊楚在院子里放風箏。
風箏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突然斷了線。
齊楚讓他在府中等著,自己去撿風箏。
可是他在府里從白晝等到傍晚,從傍晚等到深夜,春去秋來數土年,齊楚再也沒有回來。
齊銘一個人坐在朱漆大門的門檻上,茫茫然撐著下巴等,可是門前來往那麼多人,竟然沒有一個是他的兄長。
這實在是一場噩夢。
齊小狗在夢裡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悲痛心悸,驚醒后他望著窗外昏昏沉沉的光線,感到種從未有過的慶幸,心說還好是場夢,這夢做的也太不吉利了,待會兒一定要告訴齊楚,好好討個安慰。
他背後衣裳都被冷汗濕透了,腦後還有些隱痛,是被劈了一下的後遺症。
齊小狗光腳跳下床,匆忙披上衣裳,他還記得昏迷前留君苑的異動。
然而當他急急奔出門,卻發現凝寒苑內一片寂靜,幾乎沒有人聲,只有大殿的燈亮著。
齊小狗快步奔過去,只見殿里靜靜站著數百人,所有門徒都在,卻全部噤聲,臉上的神色複雜隱忍,看他過來了,眼神又變得有些哀戚與悲憐。
廳內的矮榻上似乎躺著一個人影。
蕭毓背對門口站著,微微弓著腰,手邊放著一盆水,他一遍遍打濕、擰王手帕,細緻而無聲地給那人擦拭臉頰和手。
齊小狗被這沉默的氣氛壓得大氣也不敢出,他感覺腦子暈乎乎的,蕭毓遮住了那人的臉,他只能看見那人的衣裳,和無力垂在塌邊的蒼白的手。
衣裳是錦藍色的,腰間還懸著塊白玉珮,右手拇指上有一枚青色扳指。
齊銘茫茫然想,真是好巧,他記得他哥也有身一樣的衣裳。
還有最巧的是,居然連青色扳指也那麼像。
可他感覺眼前有一陣兒發花,心臟突突直跳,不知為何心口有些鈍痛,連帶著看那扳指也一會兒是青色的,一會兒是白色的。
齊小狗笑嘻嘻開口道,“師父,你回來啦!事情解決了嗎?” 他想等著蕭毓回答,然而蕭毓始終背對著他,沒有回頭,過了良久,也沒有出聲半個字。
齊小狗等了等,沒有介意蕭毓的沉默,他看了周圍的人一圈,又轉頭去看蕭毓,自顧自接著道,“那個,那個……師父,我哥呢,他在哪兒啊,他也回去了嗎?” 然而殿內靜悄悄的,沒有一人回復他,所有人都靜靜注視著齊銘。
直到良久,蕭毓轉過身來,沉默地看了齊小狗數秒,突然對他招了招手,道:,過來。
來看看你兄長。
” 另一邊,留君苑。
數個時辰前,這裡曾地動山搖劇烈震顫,然而等一切歸於平息,蕭逸雲與蕭毓走到門前時,竟赫然發現留君苑外牆一圈,層層圍滿了人,各個身負名具仙器,神情緊張地提防著變故。
仔細一看,這些人分有兩批,一撥人是蕭逸雲和蕭毓的門徒,另一撥人則是彙集長門、五門、六門的門徒總和。
這兩批人各自為營,劍拔弩張,都對彼此充滿了敵意。
見蕭逸雲甫一出來,先是七門的門徒驚喜無比,紛紛圍了過來,而另一撥人卻警惕地握緊了武器,以一種充滿提防與不信任的眼神看著蕭逸雲,好似唯恐他突然發難一般。
直到跟在後面的江小書也走了出來,送失魂落魄的蕭毓抱著齊楚離開,猛地踏出一步,居然還遇到了結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這場面是怎麼回事。
江小書無比錯愕地望著眼前眾人,難以置通道,“你們……你們居然設了結界!?” 他驚異不已地望著這圍著留君苑滿滿貼了一圈的符咒,不知是該怒還是該恨,氣急反笑道,“我們在裡面用命搏殺,你們不僅不幫忙,還想把我們封死在裡面?你們就是這麼對待尊長門主,同門師兄的!?” 面對江小書的高聲質問,眾人面面相覷,似有所不服,但又不敢明聲回應,只敢小聲嘀咕著。
江小書猛地一喝,“你們說什麼——!有種就站出來說!” 那小聲的質問立時又被鎮壓了下去。
然而過了數秒,人群中突然又起了一陣騷動,只見眾人紛紛避讓,讓出一條道來,一個身材纖細,長發垂腰的人影從後面走了過來。
秦墨了穿著長門門徒的服飾,臉上帶著那種他特有的有禮笑意,微微一笑道,“江師弟言重了。
” 秦墨了道,“我等只是見裡頭情況未明,唯恐七門主與長情出了什麼變故,萬一累及無辜就不好了。
” 江小書冷笑道,“所以你就壯士斷腕,私自將蕭門三位門主都封在結界之中?我倒要問問,長門主不在,你區區一個弟子,是誰給你的權利和膽子!” 秦墨了笑道,“我也不過是為了門中多數弟子著想。
想必三位門主德高望重,親待門徒,也不會責怪吧?更何況我聽聞過七門主幼時一些事,只怕長情萬一——” 他話還未說完,只剛一提到蕭逸雲年幼時的事時,江小書就勃然色變,他借長情見過蕭逸雲的記憶,知道那些事都是他碰也碰不得的傷疤,怎麼容忍讓秦墨了在大庭廣眾之下當眾提起,立時氣急,忘了還有結界這回事,提起一拳就揮了過去! 結果一擊打在了結界上,震得自己手骨劇痛不說,還觸動結界,被一股強大的氣流“轟”的一聲掀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