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時清秋輕聲地答應,說完后頓時反應過來溫輕寒會不會聽不到,又提高了聲音去說:“我知道了。”
有童聲哼著兒歌遙遙傳來,還有那屬於孩童的腳步聲,伴隨著這些,時清秋聽見溫輕寒的聲音:“清秋,他來了,關門吧。”
時清秋“嗯”了一聲,將木門闔上之前她沒有聽到溫輕寒的關門聲,所有能夠感覺到溫輕寒存在的感官似乎同一時間失靈了一般,就像在海上失去了羅盤的船隻一樣沒有了方向感。
她關上門,眼中的溫度跟唇角的弧度一同隱去,她捏著門把閉上雙眼,企圖平復這無端的不安,但就在她閉上眼之後,眼前本該完全黑暗的世界里竟出現了有著溫柔神色的溫輕寒。
溫輕寒一直沒有關門,她等著那個孩子走過來,在他正要做出一副看守人的樣子訓斥她的時候,她彎下腰來,烏黑的長發有幾縷滑至臉頰,掩去一些冰冷,露出笑容:“小朋友,這裡太無聊了,我們說說話好不好?”
“你……你想幹什麼?”男孩說話都有些舌頭打結,他睜著大眼睛看著鐵門後面的溫輕寒,只覺得裡面這個漂亮的姐姐看起來很危險。
“我又不會出去,你怕什麼?不會讓你被其他小朋友打敗的。”溫輕寒眼中掠過一絲探究,凝神注視著這孩子,觀察著他的神態細節。
聽她說完這話,男孩鬆了口氣。他扯了扯鐵柵欄門發現很牢固,果然跟那些叔叔說的一樣,只要他不主動拿出鑰匙打開門,裡面的姐姐是絕對出不來的。
溫輕寒從旁邊拉來一張椅子坐在門邊,“怎麼樣,現在放心了么?”
男孩左右看看,最後席地而坐,跟溫輕寒就隔著一扇鐵柵欄門。他抬頭去看溫輕寒問道:“那你想說什麼啊?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就是來看著你而已。”
溫輕寒雙手相扣放在膝蓋上,笑了一下,盡量不使自己看起來太難以接近,“你上幾年級了?”
“四年級,下個學期就五年級了,就在鎮里的小學念書。”男孩乖巧地回答,他抱著膝蓋去看溫輕寒,剛才拉過鐵柵欄門之後僅剩的一點防備都因為溫輕寒溫和的模樣在慢慢消失。
溫輕寒點頭,又問:“那你哪一門功課最好啊?我小時候最討厭數學了,你呢?”
“我也不喜歡數學,我喜歡語文,我的語文成績最好!”男孩說著,聲音變得雀躍起來,但沒過一會兒他又低落下去,情緒一下子低到了谷底,“但是我每次都想拿我的成績單給我爸爸看,我聽媽媽說爸爸數學很好,可是每次他都不願意看,或者是拿棍子打我……”
男孩把下巴頂在膝蓋上,孩子的情緒總是來得很快,也不加掩飾。上一秒還很興奮地跟溫輕寒聊喜歡的科目,下一秒聯想到難過的事情后便迅速萎靡下來,就像上一刻還晴朗的天氣瞬間陰雲滿天。
溫輕寒皺起了眉頭,她慢慢把手伸出去,那男孩沒有注意到,她頓了頓,還是摸了摸他的頭。男孩驚訝地抬頭去看,她微微笑著問:“為什麼爸爸總是打你?你問過他么?”
男孩下一句說出的話讓溫輕寒驚異萬分:
“他不止打我,有時候也打媽媽。”
溫輕寒詫異地下意識地看向攝像師的方向,這是怎麼回事?是節目安排還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現在擺在她面前的題目,難道是讓她來幫助這個孩子?
她仔細思索著,從腦海里繁雜的記憶中抽絲剝繭,有關《戲里戲外》的訊息全部都重新在她的眼前一一劃過。很快,有一道光迅速閃過,溫輕寒微微眯起雙眸。
她收回思緒,看著男孩身上不合時宜的長袖,摸在他頭上的手恢復了緩慢的動作,拇指輕輕摩挲著他的頭髮:“那你們平時是怎麼解決的?媽媽是怎麼跟你說的?”
男孩搖了搖頭,清澈的大眼睛里閃著點點晶瑩,“爸爸有時候會抱著我們哭,抱著我哭,也抱著媽媽哭。媽媽說原諒爸爸,爸爸因為腿不好才心情不好,不是故意的。爸爸也保證下一次不再這樣對我們了,可是到了下一次他又喝醉了,又要哭著打我們……”
“你爸爸的腿怎麼了?”溫輕寒抓到了重點。
“爸爸在工作的時候把腿摔了,現在走路不方便,工作也不方便……”男孩說到這裡的時候,剛才那難過的神情有了細微的變化,他的語氣更多的是關心。
溫輕寒緊接著問出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那你覺得,爸爸應該被原諒么?”
男孩似乎止住了悲傷,滿臉的茫然,看起來像是第一次被問過這樣的問題。他先是輕輕搖了搖頭,但是立刻又重重地點頭,“爸爸不開心了,爸爸不是故意的,他以前很疼我的,他很快就會變回以前的樣子了。”
溫輕寒的手一下子僵在那裡,或許這個孩子已經被灌輸了許多次這樣的觀點,他才會如此寬恕,但他最開始的搖頭卻又代表了他最真實的想法,他的內心裡並沒有原諒他的爸爸。
“如果我說這樣是不對的,你會同意我的話么?”溫輕寒的語氣放得極輕,她的手在男孩的頭上慢慢地順著他的頭髮撫摸,一下一下地摸著。
“不會,你胡說!你在騙我!”男孩像是被觸到了逆鱗,他用力甩開溫輕寒的手,那隻白皙清瘦的手被重重地甩在鐵柵欄上。
溫輕寒甚至能聽到一聲脆響,疼得眉頭都皺了起來,她看見男孩慌忙地爬起來,指著她的門喊道:“你不許說話!關門!把門關起來!快點!”
這個情況不對勁,攝像師表情嚴肅起來想要過去,溫輕寒擺了擺手示意不礙事,隨後深深看了那個喘著氣的男孩一眼,站了起來把椅子挪開,關上了門。
她手關節的疼痛伴隨著氣氛的沉悶而逐漸隱褪,只是當她稍微動著手指時相伴的疼痛讓她能夠想起來那個孩子剛才眼睛里一瞬間的慌張與下意識地抗拒。
這一天過得很快,溫輕寒除了應付了一次主持人之外又悄悄開過門去觀察那個孩子,一直熬到晚上他終於離開,溫輕寒這才打開門。外面的月光在走廊上灑了一大片,溫輕寒一隻手手心朝上伸了出去,月光從她微微張開的指縫中漏出,微風掠過,彷彿握住了月光。
“輕寒,你在幹什麼?”
時清秋的聲音略帶笑意,幽幽地傳過去,她看見溫輕寒細瘦的指尖在月光的照耀下散發出微微的冷意,手指輕輕攏起,好似想要抓住灑下的月光。
“沒什麼,在想事情而已。”溫輕寒嘆了聲氣,動了動被撞傷的右手,輕輕地笑了一下。
難得聽溫輕寒主動承認有心事,以前她是從來不說的,有什麼事情總是自己在心裡打算好了。時清秋頓時好奇,她問道:“在想什麼?跟現在有關么?”
那隻攤開的手瞬間握成拳狀,明明是纖纖玉指卻讓時清秋無端地生出一種錯覺來,總覺得這隻手帶著源源不斷的能量與信仰,但凡是這隻手想要抓住的東西,或許不會立刻得到,但那只是時間問題。時清秋牽起唇角笑笑,搖了搖頭將這個荒謬的想法扔掉。
“清秋,其實這一次我沒有很大的把握,已經過去一天了,我還沒想到該怎麼去應對那個孩子。如果這次我們輸了,三天之內我們出不去,你會怪我么?”
時清秋怔住了,明明割著一堵牆,明明看不到她的臉,明明她還要這樣將手臂伸出來自己才能勉強看到她的手掌部分,隔得這麼遠,時清秋卻莫名地感覺到溫輕寒在嘆息。
一句“不會”堵在了時清秋的喉嚨,她張了張嘴卻始終說不出來,她是不在意這個輸贏的,但溫輕寒會以為她在意。她看見那隻手又緩慢地伸展開來,細瘦的手指像前兩天擠進自己掌心時一樣,碰起來那麼涼,看起來也這麼冷。
時清秋笑了,說道:“輸了,我們可以再贏回來啊,有人說過輸了不能在下一局贏回來么?都還沒徹底結束呢。”
溫輕寒微微一愣,忽地揚起笑容,眼裡的星光更勝漫天繁星,“是,可以贏回來的。”
你什麼時候才可以徹底明白,輸了一次,可以再贏回來。有一個人讓你滿盤皆輸,總有一個人使你大獲全勝,將你失去的與尚未得到的都一一給予。
第37章
第二天, 那個男孩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 就連給溫輕寒和時清秋帶飯菜來時都很是沉默。可這模樣卻又不似昨天那樣明顯的發怒, 並且除了送飯跟收回碗筷就沒有再多靠近門口一步, 這讓溫輕寒疑惑的同時又無從著手。
晚飯後,她將碗遞出去給那個男孩, 正打算開口,卻見男孩將碗放在一邊, 面對著溫輕寒低著頭不言不語。
他應該是想要說些什麼了, 溫輕寒心中暗忖。她把椅子挪到門邊坐了下來, 扭頭去看他,也不直說, 而是慢悠悠地說道:“其實這個比賽的輸贏對我來說並沒有這麼重要, 你來這裡肯定是有獎勵的,堅持到最後一天就好了。”
時清秋的話再度迴響在她耳旁,有些遙遠, 溫輕寒淺淺地牽起唇角,已經快兩天沒有見到時清秋了, 不知道她那邊有沒有書可以解悶。
男孩還是穿著一件長袖, 放在身前的兩隻手拇指和食指攪在一起, 他沉默著坐到昨天跟溫輕寒說話時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