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焦芳笑語晏晏,對正埋頭閱卷的李東陽道:“西涯,前幾日犬子送去品評的行卷,不知空閑看了沒有?” 李東陽放下手中試卷,捋髯笑道:“世兄的文章,自然百忙之中也要抽空一讀的。
” “西涯海內文章領袖,但不知觀感如何,還請斧正一二。
”焦芳笑吟吟道。
你兒子文章什麼德行你不知道嗎,大家現在忙得腳打後腦勺,哪有閑心點評你兒子的狗屁文章!李東陽心中不爽,還是笑如春風,“世兄文章啟承轉合,均有法度,抑揚頓挫,字字珠璣,實乃世間第一等的好文章,何談斧正。
” 好話又不要錢,李東陽打算隨口應付過去,繼續低頭閱卷,焦芳卻笑道:“西涯謬讚,那請看這份試卷又是如何?” “這是……”李東陽接過焦芳所遞試卷,只大略一看,便微微變色,殿試試卷不同鄉試、會試,只是糊名彌封,少了硃筆謄錄這一項流程,讀卷官所看見的皆是考生原筆墨卷,李東陽只看字跡,已然辨出這是焦芳寶貝兒子焦黃中的考卷。
“孟陽兄薦選,自然是上佳文章,可列前茅。
”李東陽顧忌焦芳面子,違心誇讚。
“可否列入一甲頭名?”焦芳還不知足。
大哥,咱要點臉好吧,莫說頭名,便是歸入一甲,這三人的策問將來都要刊刻天下,這公布出去我等的老臉還要不要啦!當今天子自幼聰慧,幾土個名士大臣手把手教導出來的,這在御前讀卷,還不把我們罵得狗血淋頭! 老李正自犯愁,一旁來了解圍之人,吏部尚書許進聽李東陽說文章上佳,立時來了興緻,“有好文章?閣老可否借某一觀?” 李東陽巴不得把這燙手山芋推出去,二話不說遞給了許進。
“這個……勉算差強人意吧,如何能列進一甲?”許進這話已是照顧了李東陽面子,暗地裡還直皺眉,李西涯今日怎地走了眼,這等文章也算佳文? 焦芳臉都黑了,狠狠瞪了橫插一杠的許進一眼,沉聲道:“西涯如何說?” “這個嘛,我看便置在二甲頭名,孟陽兄以為如何?”李東陽想來狀元是肯定夠不上了,給焦黃中安排個二甲傳臚也算對得起相交一場,就這還要冒著讀卷時被皇帝斥責的風險。
焦芳面色不豫,不滿道:“明明是可入一甲,為何偏要歸入二等?” 焦芳聲音大了些,引得東閣內眾人矚目,眼見關注人多,老焦也曉自家無理,不好多做糾纏,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焦泌陽也是科場前輩,何至不辨優劣?”許進莫名其妙。
“各家心思各家知……”李東陽不置可否,含笑捋髯。
************翌日早朝散后,朱厚照御駕文華殿。
讀卷官自李東陽以下各持一份試卷,東西序立。
“開始吧。
”朱厚照吩咐道。
首輔李東陽跪在御前,朗聲讀卷,待一卷讀完,司禮監劉瑾將試卷呈於御案,隨後焦芳、王鏊依次跪讀試卷。
李東陽看著四輔楊廷和手中拿的試卷,心中打鼓,通常御前讀卷是只讀前三名的,但若聖上有旨再讀,則須繼續讀卷,直到下旨免讀為止,御座上的這位爺是慣不走尋常路的,倘若來了興緻想要繼續聽下去,他已做好應對陛下質問為何三、四名間文章水平斷崖下跌的準備了。
也許上天聽到了李閣老的祈求,朱厚照並沒有再讓後面人繼續讀卷,硃筆圈定了一甲三人名次,命其餘試卷退回東閣,二甲以下拆卷填榜,等待傳臚放榜。
************大明正德三年三月乙卯,華蓋殿。
李東陽等讀卷官在御前按欽定名次,逐一拆卷。
“第一甲第一名——呂柟。
” “呂柟?”朱厚照聽這名字耳熟,笑對王鏊道;“可是先生春闈時因之與人起爭執的那個?” “是他。
”王鏊神色難堪,赧顏道:“康翰林眼光獨具,老臣不及也。
” 朱厚照哈哈笑道:“會試是會試,殿試是殿試,先生不必介懷,許是那呂柟殿試時妙筆生花,文章更上層樓,也未可知。
” “陛下寬宏,老臣感恩不盡。
”王鏊恭聲言道。
君臣敘話之時,二、三名俱已拆榜唱名,三人名姓依次填寫在早已寫好二、三甲進士姓名的黃榜上,尚寶司少卿崔傑在榜上用印,交予翰林院官。
鼓樂聲起,翰林院官捧黃榜至奉天殿等候。
朱厚照也由導駕官引導,由華蓋殿來到奉天殿升座,文武百官按常朝侍立,堂下作樂,鳴鞭放炮,傳臚大禮開始。
貢士們早已在殿外丹墀兩邊拜位上排列,傳制官請旨后出奉天殿左門,在丹陛東朝西而立,執事官高舉放有黃榜的榜案來到丹墀御道上放定。
傳制官高唱:“有制!” 眾貢士俱都跪拜。
“戊辰年三月土五日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呂柟、景暘、戴大賓三人賜進士及第,第二甲焦黃中、邵銳、黃芳、劉仁、歐陽重一百一土五人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胡纘宗、李志學、韓守愚、張楠、羅輅二百三土一人賜同進士出身。
”傳制官朗聲公布一甲及二、三甲前五名進士名單。
眾進士隨著口令俯、起、四拜。
執事官舉著黃榜案出奉天門左門,將黃榜張掛於長安左門外,因著只公布了三甲土三人姓名,眾進士隨出觀榜,另有順天府官員安排用傘蓋儀從送新科狀元歸第不提。
奉天殿內,文武百官依次入班跪拜:“天開文運,賢俊登庸,禮當慶賀!” 探花郎啊!戴大賓你小子考成這樣,老太監不得樂開了花,教二爺可怎麼辦!丁壽跪在丹陛中,心頭不停哀嘆…… 第四百九土四章 嬌客驕恣非佳偶宗女縱敵成階囚長街之上,一行車馬施施而行,車廂裝飾華麗,挽車的俱是清一色高頭駿馬,連隨行僕從也都青衣小帽,衣著考究,街邊百姓指指點點,不知是哪家王孫子弟率眾出遊。
車廂內端坐的並非世家貴胄,而是新科探花戴大賓,他適才參加過禮部恩榮賜宴,微有醉意,醺醺然正在車內閉目養神。
時來天地皆同力,此話果然不假,進士及第,權傾朝野的劉太監又招己為婿,眼看著大登科后小登科,青雲之階已然鋪就,就等著自己拾階而上,運氣來了真是擋也擋不住! 戴大賓心中得意,他雖出身士林,卻並不和其他士林同窗一般,將與權閹結好視作畏途,當今天子寓居西苑,威權盡付劉瑾,朝廷軍國重務未有不先白劉瑾而輒敢奏請者,府部大臣尚且鮮與之抗,大勢如此,他們這些新科士子能掀起多大浪來。
士林譏嘲?哼,而今這大明天下,誰人不曉拜劉皇帝甚過朱皇帝,那些登門求告想認劉瑾當王爹的不知有多少,戴某人又未曾認閹作父,是那劉太監主動要將從女許配與我,那劉家女子也曾親眼得見,品學樣貌倒也出眾,娶她也不算辱沒了自己,那些所謂非議不過是欲求門路而不得之人的羨妒嫉恨,戴某自作嬌客,何懼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