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平浪靜的過去幾日,馮梔表面如常,暗自把常燕衡觀察,因著那晚的親密,以為他會趁熱打鐵,卻是沒有,整日里早出晚歸盡顯忙碌,甚還帶同僚回來,一進書房就會聊談到深夜,有時他進房看看妮妮,也會到她床沿略站了站,再悄無聲息地離開。
這日馮梔在用早飯時,常燕衡卻從樓上下來,也坐到了桌前,傭僕要去給他煮咖啡,他擺手道不用,陪馮梔吃清粥小菜和雙釀豆沙餡的糰子。
馮梔淺笑說:“昨大老爺遣長隨來說,今年大家都各自忙碌,清明很難聚齊往祖地掃墓,就讓那邊的親戚幫著做了,但靜安寺的法事不能敷衍,定要一道去。”
常燕衡端起盞吃茶,一面點點頭:“祖地掃墓他們不去,我若無事的話,需帶你和妮妮走一趟,醜媳總要見見公婆,到六月時守孝便滿三年,我們去領婚書再登報聲明,差不多中秋節就可辦婚禮了。”他頗有興緻的計劃彼此的婚事,馮梔卻聽得膽顫心驚,無事?他口裡的無事到底是何意呢,可小亦可大!鎮定住思緒,她開口問:“二老爺,你沒有話同我說麽?最慘烈的狀況我都歷過,已經沒甚麽能讓我承受不住了。”常燕衡默了默,笑道:“我是有話要同你說,還沒問過你,可願意嫁給我麽?餘生我們結伴走過!不許口是心非,我要聽實話!”
馮梔眼底發潮卻抑忍著,虧他留洋多年呢,竟在清粥小菜的飯桌上說這些話,忒沒情調,她想說誰要嫁給你,對你早沒了從前那種深入骨髓的喜歡,年紀還那麽大但看他神情凝肅,目光濯濯等她回答的樣子,心莫名地一軟,狠話說不出,半晌才抿唇道:“不嫁你還能嫁誰!都有妮妮”未說完呢,常燕衡猛然伸手勾住她的頸子,探身俯首,薄唇重重親上她的嘴兒,濃烈且急促,縈繞一股子香茶的澀甜味,馮梔先還羞臊想推開,廳里傭僕時有走動,張媽就坐在廊前喂妮妮吃雞蛋,往房裡一瞟就能看見,可他吻得狀似生離死別,反讓她怔怔地,心底亂成一團兒,也就隨他去了,不曉過去多久,常燕衡終是放開了她,福安在門邊適時的稟道:“二老爺,車已備好!”
“我走了!晚上有個應酬,不必等我!”常燕衡嗓音有些喑啞,很快地起身朝外走,馮梔看著他高大的背影,陽光透過窗欞映射進來,正打照在他的肩膀上,鍍了層亮光,十分的溫暖,她忽然提高嗓門:“二老爺晚上早些回來罷!”他頓了頓,並未回首,只揮揮手,至廊上親了親妮妮的臉頰,走進了艷陽里。
馮梔總是心神不寧,趁妮妮玩累睡熟了,繼續縫小鞋子,綉蝴蝶時不趁把手指扎出了血,含在嘴裡吮著時,有下人掀簾道:“陸太太來見。她怕太太您不認識,又說名叫余曼麗。”馮梔暗覺奇怪,說起她倆雖與同個男人有過瓜葛,也知曉彼此的存在,卻並不相識,當然,她也不覺得有見面的必要,但來者是客,更況還是常燕衡朋友的太太。她道快請,放下手中的針線,起身到廊前去迎,恰見余曼麗熟門熟路地走來,穿了一件藕荷縐綢旗袍,胸前繡的不是花,是一叢秀竹,很是別緻。蓬蓬的鬈髮齊肩,額前波浪燙成一卷卷流到耳根后,臉上抹了脂粉,能看出是精心打扮過的。
她裊裊婷婷走到馮梔面前,一面打量,一面笑著問:“常太太?”馮梔亦搖頭笑道:“還不是,你叫我阿梔就好!”
“阿梔!”余曼麗悄鬆口氣,說句實在話,叫她常太太還真不慣,好歹她曾也是常燕衡的未婚妻,這面子還是要的。
馮梔把她讓進廳里請坐沙發,吩咐傭僕去煮咖啡,余曼麗讓她不要忙,過來說幾句話就走,看見針線笸籮里的小鞋子,好奇地拿起端詳會兒:“是你做的?”нαiΤαnɡSんǔωǔ(海棠書屋)·℃ǒΜ
馮梔“嗯”了一聲:“做著玩兒的,外面商店裡孩子東西價鈿不便宜,孩子腳長得又很快,買來穿不了多少時日,實在不合算。”
余曼麗嘖嘖贊道:“你這小鞋子做得可不比商店裡差,等我孩子生下來,你把這些都送我罷!”
“你”馮梔看向她平坦的腹部,余曼麗落落大方:“兩個月了!”
“恭喜恭喜!”馮梔笑起來:“你若喜歡我的手藝,到那時我多做些送你。”
兩人聊著天倒沒有預想的尷尬場面,還挺開心的,傭僕端來煮好的咖啡,余曼麗拈著小匙慢慢攪動,似想到甚麽,開口問:“兩年前我和常二爺訂婚那晚,在他公館里,打電話去的真是你?”馮梔被她突如其來問的一愣,默了默才說:“過去許久了,還提它做甚麽!”
余曼麗淡笑:“你或許不知,常二爺聽到電話里有汽笛聲,開車去外灘尋你整整一夜,都快要急瘋了。也怪不得你,還是太年輕不經事!”她又道:“常二爺與我訂婚也是迫不得已,老太太身體欠佳,平生遺願就是能看到他結婚;另則他也想逼你出來,是而任報紙大肆宣揚他的婚期,我倆其實私下有協定,不過是朋友相幫,一場形式罷了!那晚還按你的身材尺寸準備了婚紗,只要你出現,立即就當結婚禮來辦。等來等去等到筵席散了,也沒見你來,莫說二爺的心情糟糕透頂,就連我當時都挺恨你的,怎能如此狠心地將他對你的好一併辜負呢!”她端起咖啡喝起來。
馮梔覺得陽光彷彿直刺進眼裡,五顏六色晃得人神魂大亂,余曼麗見她似乎愣住了,嘆口氣道:“不過現在好了,你帶著孩子回來,有情人終成眷屬,我還是替你們高興的。”正說著,抬眼見張媽抱著睡醒的妮妮從樓上下來,她大感興趣,張開手臂要抱,張媽看馮梔未有阻止意,便把妮妮小心翼翼擱到她懷裡。妮妮則瞪著圓溜溜的黑眼珠,一動不動地看她好會兒,突然癟癟嘴唇,“哇”地一聲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