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仇人,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愛上你的。
」他停住的笑容,注視著托腮側耳傾聽的曾靜,或許是有些慚愧,他忍不住低下了頭,深吸了口氣,再抬起頭,看著遠處的快要沒下地平線的圓日,「從製造偶遇,慢慢的,追求你開始,我,漸漸的忘記了我來時的目的。
太過心痛而悲傷的愛情竟然發生在我身上,我愛上了,我的仇人…成親以後,我不止一次被動搖過,一顆想愛你的心,和一具不被允許愛你的軀體,所以每天夜晚,都會帶上陌生的面孔。
風吹過的時候,看著遠遠的星辰,就像快要墜落一樣,而夜晚,只有我一個人醒著,看見它們孤單的閃爍。
我常常想著,如果換一個場景相遇,我們會是在一起的嗎。
有時候,我心緒很亂,會在橋頭看完日落才回來,傍晚的日落太美了,在我心上日出又日落好多次,平靜下來后,我才能回家,面對你。
原來,陷入仇恨的理由可以只有一個便足夠,但同時,相愛的原因,卻不止一個。
」她安靜的聽著他緩緩道來,自然的,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原以為會難過,但彷彿,卻因為對方的誠懇,對待傷痛,也變得寬容了。
「我們每一個人活在這個難以置信的時代,每一個時代,在史書上都是寥寥幾筆,但活在這幾頁上的人們,卻無比深刻的經歷著這一切洪荒之中的悲歡離合。
一個人終是無法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連生死都變得那麼輕微,比起讓自己的生命活得有意義,我更喜歡活得開心,自在,如果有一個人,能和我一起經歷這短短數土載,那就更好了。
或許人的血脈中都烙印著接近癲狂的自我毀滅和對幸福無比的渴求,這世間,沒有一個生靈比人更加矛盾了,所以就連我自己都無法解釋清楚我心中所想和我眼下在做的為何不一致。
這麼說來,人,的確是很複雜啊。
或許,每一個向善之人的心裡,都藏著一個惡鬼吧。
」阿生有些不安,攬住她入了懷中,詞不達意的訴說著自己這些日子的心境。
兩人就這麼依偎在一起,注目著,這一場日落的告別。
原來,比喜歡更喜歡的,叫做不能喜歡。
我們曾是一片孤僻的森林,是孤獨的樹,深陷在沼□之中。
若感情,像那鳥兒一樣被囚禁在這幽暗密林之中,而我們,沒能學會打開心扉,只懂得用謊言去填補不安,那彼此之間,就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毒藥了。
要放走那鳥兒,就要斬開這遮天蔽日的荊棘。
要相信,藍色的鳥,是存在的,我們平時看不見,但是它是存在的,奇迹般的,存在著。
終於入夜了,兩人漫步在河岸邊,臨街的樓上,設放圍屏桌席,懸挂著許多花燈。
燈市中人煙湊集,土分熱鬧,當街搭數土座燈架,四下圍列些諸門買賣。
玩燈男女,花紅柳綠,車馬轟雷,鰲山聳漢。
山石穿雙龍戲水,雲霞映獨鶴朝天。
金蓮燈、玉樓燈,見一片珠璣。
荷花燈、芙蓉燈,散千圍錦繡。
繡球燈,皎皎潔潔。
走進了市裡,因為是上元節,到處都擠滿著人,連身子都不能旋轉。
阿生擔心兩人走散了,便下意識的抓緊了曾靜的手,兩人也就這麼一直牽著,從街頭,逛到街尾。
「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
」曾靜看著自己期盼許久的燈會,忍不住感嘆了起來。
只聽見江阿生『哈』的發出了一聲,曾靜側頭看著有些驚愕的阿生,有些得意的說道,「怎麼了,你以為細雨就只懂得殺人嗎,你娘子以前在臨安和人對弈,可是有不少的手下敗將。
」「哈哈,失敬失敬,原來我們家娘子,深藏不露啊。
」說著佯裝畏懼,連連抱拳作揖,「娘子,看來以後我們的日子可有的過了,娘子自是對阿生的前程已經知根知底了,那什麼時候,換娘子給為夫講講,這臨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哈哈。
」還在笑嘻嘻的,就被曾靜在額頭上敲了一記爆栗。
這夫子廟周圍更是人山人海,官家的貴人大小姐和尋常老百姓家的少女也是三三兩兩的結伴走著,輕顰淺笑,遊園賞燈。
一身粗布麻衣的庄稼人與渾身綾羅綢緞的地主老爺坐在了一起,吆三喝四,擲骰子定輸贏。
這一切,都竟然和諧的出現在這一盛世的角落。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人海中的兩人,真是不禁祈禱著,祈禱著,這一瞬間,可以得到永恆。
已經是月上枝頭了,在燈會玩的精疲力竭,看完煙火后的兩人也是隨著散潮的人群嬉笑打鬧的回到了家中。
回到家中,發現福叔走前已經幫忙點亮了家中的彩燈了,還在桌上擺了幾碟小菜,阿靜正坐在桌前按揉這肩膀,只見阿生從外面水池中提來幾壺酒,清脆的放在了桌上。
「有菜有酒,人生得一知己,婦復何求啊。
」曾靜說著打趣道,和阿生相處的這些日子,她的性格也日漸開朗了起來。
「是呀,你我舉案齊眉,說來還未曾這番把酒言歡過。
」說著又將酒杯擺開。
「這蘭花釀是那年春天釀的,一直放在山裡,還沒來得及取,家中就發生了變故。
這次出遠門,正好把它帶了回來。
」他說著,有些失神,用手在酒罐表面擦拭著。
「我年少時便跟隨師兄弟們,在山谷里採花釀酒。
每年入春時,採集春蘭釀之,春蘭生來便嬌氣,稍縱即逝,將其入酒,方能保存其幽香清冽。
待其在山間發酵幾月,風味正好,這酒,也如絕色佳人,嬌若蘭花,酒香撲鼻,酣醉復醒。
」說著把拔開密封的蓋子,彷彿如朝露一般的瀲灧,又彷彿是那場山中滂沱大雨後的心曠神怡,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是毫不張揚卻又直擊心底的湧來。
阿生把酒斟入兩人杯中,端起來,放在鼻尖聞了聞,嘴角浮現出有些恬謐的笑意,像是見到一個老友,雲胡不喜,然後慢慢飲下。
「陳年的佳釀和我印象中當年的新酒又是別有一番風味了,來,阿靜你嘗嘗。
」曾靜聽著他回憶著往事,慢慢的將她從那些書信中看見的片段聯繫了起來,看著他那悠然自得的模樣,淺淺的笑出來聲,也是學著他,端了酒杯,聞了聞,然後嘗了一口,果然,好酒。
「阿靜,你不是問我,我這些日子去做什麼了么。
」他放下酒杯,先開了口。
房門敞開,月光和燈光一齊照進了屋裡,兩人坐在桌子的一左一右。
「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曾靜不經意的皺了皺眉,平靜的問道。
「自從我們離開云何寺,我便一直在暗中監視著黑石的動向。
我之前沒有跟你說,是不想你胡思亂想,想儘可能的,一個人了結此事。
那日,我匆匆收到消息,說其餘殘部在江寧天方客棧會面,要爭選出下一任首領。
」說著江阿生停頓了一下,偷偷看了看曾靜的反應。
只見她只是低著頭看著桌上的小菜,也不動怒。
「所以,你去了嗎。
」曾靜明知故問,這和她在酒館聽到的傳聞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