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夜裡,也就離開兩叄分鐘,趕回去時,項嘉已經不見蹤影。
電話打不通,他當時就急了眼,在兩邊的建築工地里找了大半夜,邊找邊大聲喊項嘉名字。
每走過一棟樓,心就往下沉一寸,生怕撞見她手腳扭曲的屍體。
明知道她精神狀態不穩定,怎麼還那麼大意,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兒?
前胸後背都是冷汗,他又悔又急,腦袋往冰冷的毛坯牆上磕了兩下,勉強穩住陣腳,給喬今打電話求援。
喬今趕來,聽他語無倫次地說完前因後果,又不了解項嘉情況,問道:“你為什麼覺得她是自己跑的?有沒有可能遇到壞人?”
長那麼漂亮,夜半叄更被人劫上車,或者拖到什麼陰暗角落,也不奇怪。
“對、對……有可能!”程晉山想起項嘉那一回差點兒被拐賣的遭遇,哆嗦著手掏出手機,打電話報警。
對方問起項嘉的個人信息,剛報完名字,他的臉色就變了變,補充道:“這個應該不是她的真實姓名……”
口口聲聲讓項嘉當媳婦兒,到這個緊要關頭,程晉山才遲鈍地意識到,他連她的身份證都沒見過。
警察當他惡作劇,充滿懷疑地又問了幾句,敷衍說會幫忙留意。
掛完電話,程晉山無措地蹲在路邊,把頭髮撓成雞窩,慌得帶出哭腔:“他媽的……我腦子裡裝的都是屎嗎?找什麼手鏈啊,再買一條不就行了?”
他又道:“要是我沒省那一百塊錢,打黑車回去,她也不會丟。操,我他媽的摳什麼門?我真的……”
“程晉山你別慌,先回憶回憶,你倆分開的時候,項嘉姐有沒有什麼異常?”喬今拉他起來,又把工地仔仔細細搜尋了一遍。
程晉山在腦子裡回放當時的每一個細節,喃喃道:“她說累,走不動,還說不著急,讓我慢慢找……”
他忽然想起什麼,皺眉道:“不對,項嘉很怕黑,也害怕自己一個人,她怎麼會說讓我慢慢找……”
是打算故意支開他,找地方尋死嗎?
可是,晚上吃飯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
程晉山又給110打了幾個電話,自己擴大搜索範圍,專往高樓、河流等容易自殺的地方留意。
第二天下午,警察打來電話,說在護城河的下游發現一具女屍,讓他去認屍。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鼻涕眼淚一大把,嚎得像只受傷的野狗,扶都扶不起來。
“程晉山你到底怎麼回事?還沒見到屍體,怎麼就覺得一定是項嘉姐?”喬今也急,又覺得他的反應不對勁,實在拖不動沉重的身軀,抬腳踹他,“項嘉姐好端端的怎麼會自殺?”
“她一直想死,你不知道!”程晉山邊哭邊扇自己巴掌,“我他媽天天說喜歡她,連個人都看不住,我他媽就是個廢物!”
他鑽起牛角尖,忽然覺得跟著項嘉一起下黃泉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強撐著爬起身,打算處理完她的身後事,找個地方利索了結自己。
掀開白布,女屍的頭臉已經膨大腐爛,但還是能看出,並不是項嘉。
程晉山又活過來,站在河邊茫然四顧,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麼。
項嘉失蹤的那條路沒什麼監控,喬今拿主意,鎖定兩邊路口的超市和商店,挨家挨戶拜訪,求人幫忙調監控。
死角太多,夜裡來來往往的車輛也不少,他收集一大堆監控視頻,窩在咖啡店逐幀觀察。
程晉山往派出所跑了好幾趟,不僅毫無線索,還險些被人當成精神病。
有個心直口快的輔警竟然問他——確定存在這麼號人嗎?所謂的女朋友,有沒有可能只是他的臆想?
他坐在喬今旁邊發愣,不吃飯也不睡覺。
喬今一勸,他就魔怔似的說:“你說我們家項嘉現在吃得上飯嗎?她晚上睡哪兒?”
他心裡清楚,無論項嘉是主動離開,還是被壞人劫走,都凶多吉少。
前者意味著她重萌死志,離開人世不過是時間問題。
而後者更糟。
他知道她之前的慘痛經歷,了解她寧死不屈的倔強性格。
要是對方來硬的,她十有八九以命相抗。
就算僥倖沒死,再被人欺負一回,她還能撐到他趕過去的時候嗎?
一天兩夜沒合眼,第叄天,程晉山在他和項嘉走過的地方亂晃。
人在身邊的時候,還沒有意識到,已經喜歡到了這種地步。
看不到她,什麼都不對勁。
陽光是冷的,天地是灰的,不知道餓也不知道渴,變成徹頭徹尾的行屍走肉。
明明前幾天還在一起打水漂,她還主動打開心扉,說起一些從前的事,一切都在好起來……
程晉山的腳步忽然頓住。
“日記……”對不上的時間線、后腰的刺青、老人的過世、歹毒女人的死亡、躲躲藏藏的奇怪行為……樁樁件件漸漸串聯到一起,他的眼睛里陡然亮起攝人的光,“日記!”
他瘋狗一樣衝進書店,叫道:“我回去一趟!有發現立刻給我打電話!”
他很後悔過於在意項嘉的感受,在她吞吞吐吐談起過去的時候,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
如果沒有猜錯,她的失蹤,和後來叄四年的經歷有關。
她又遇到了什麼不幸?那個女人是怎麼得到報應的?奶奶因為什麼過世?
明明沒有留過案底,為什麼還要隱姓埋名?是不是在躲什麼人?
是那個人帶走她的嗎?她說讓他“慢慢找”,是不是怕他和對方起衝突,想保他平安?
程晉山的腦子從沒這麼靈光過。
沒錯,項嘉也喜歡他,答應給他睡一輩子,不可能不告而別,不負責任地丟下他。
她肯定在某個地方驚懼不安,等著他去拯救。
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
程晉山搭乘晚上十一點的火車,回去找項嘉的日記。
為了補充體力,他狠狠心買了份高價盒飯。
酸辣綠豆芽裡面放的干辣椒太多,辣得他直哈氣,味道也不怎麼樣。
吃完米飯,灌下大半瓶礦泉水,餓了兩天的腸胃開始難受。
他忽略了這些不適,往後一靠,強迫自己入睡。
睡著沒多久就做了個噩夢。
夢境無比真實,他回到“殺人”之後、千里潛逃的黑暗時分。
陰錯陽差,沒有走進那棟小破樓,沒有遇到項嘉,而是拐向另一個方向。
命運從此轉折,變成漆黑一片。
沒有溫暖的人間燈火,沒有憨厚和善的乾爸乾媽,沒有牙尖嘴利的唐梨和溫柔憂傷的許攸寧,沒有人來人往的殺魚攤,沒有堆積如山的習題冊……
他如一開始盼望的那樣,成為冷血無情的叄流殺手,刀口舔血,泯滅人性,花天酒地,畏罪潛逃,最終潦草倉促地凍死在一場風雪中。
無人緬懷,無人在意。
什麼都沒有剩下。
程晉山叫了一聲,從噩夢中驚醒。
他再也睡不著,反覆翻看手機里偷拍的照片,眼角變得濕潤,不停用手擦拭。
他不能沒有項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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