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不可守,又怎麼能讓西王娘去涉險呢?土裡秦淮,乃是自古風月地,但此刻也是一片蕭條。
李容發記得開在這裡的一家鴨餚攤,味道最是上等,每次回來都去那裡吃上幾大碗。
可是沒想到,今天居然大門緊閉,拍了半天也不見有人開門。
「唉!」李容發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看來,在我離開前,是吃不上這裡的鴨血湯了的!」「忠二殿下,好巧啊!」身後有人的聲音,就像撥動的琴弦般悅耳。
李容發回頭一看,頓覺耳目一新,彷如春風拂面般,欣喜地道:「采菱姑娘,你怎麼在這裡?」「啊,我來替西王娘買這裡的湯包呢!」采菱說著,就把手裡的那隻熱氣騰騰的籃子舉到李容發的跟前看。
「你這是從哪裡買到的?」李容發不由地口水直流。
「喏!」采菱指著河對岸道,「過了朱雀橋,便是烏衣巷。
烏衣巷裡,還開著一家湯包店!」她又看了看李容發,問,「忠二殿下,你該不是來喝這裡的鴨血湯的吧?」「沒錯!」李容發點點頭。
采菱道:「天京缺糧,這些小店早就不開了!」「原來如此……可為什麼,烏衣巷裡的湯包店還開著呢?」采菱壓低聲音道:「忠二殿下,你每次從句容運進來的糧草,信王和勇王都會抽去五成,剩下的才派發給軍民。
那家湯包店,是他們盤下來的,讓一個遠方親戚看著。
那些饑民們餓不過,只能傾家蕩產,去買他們的包子吃了!」「豈有此理!」李容發勃然大怒道,「我的人馬九死一生,才把糧草送進城裡,卻不料成了他們斂財的工具!」采菱道:「那信王和勇王最是愛財,每每都是藉機生錢,天京城裡早已是民怨沸騰了!」李容發嘆息道:「如此天國,怎堪稱得小天堂?」「好了,你別生氣了!」采菱大著膽子,用纖纖玉指拈住李容發的衣角,輕輕地晃了晃,「要不……我請你去那裡吃一頓包子吧?」「那怎麼成?我請你吧!」被采菱這麼一晃,李容發頓覺心裡痒痒,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快要酥了。
果然,如采菱所言,包子店的門前,聚了一大堆饑民,望著籠子里熱氣騰騰的包子流口水。
可是,出錢買的,卻少之又少。
李容發看了一眼門口的招牌,道:「包子土文錢一個?這麼貴?」采菱道:「但是再貴,也有人買啊!」「忠二殿下,你怎麼得空來小店呢?」一個五土多歲的小老頭迎了出來。
李容發認得他,他就是采菱口中說的那個洪仁發、洪仁達的遠方親戚。
他看著籠子道:「你現在店裡有多少包子?」小老頭想了想,道:「大概三土籠上下!」李容發道:「你都分給饑民吧!」「啊?」「怎麼?怕我少你錢?」「自然不是!」「你放心,把賬記在忠王府頭上就好了,明天來找賬房結錢便是!」「是是是!」小老頭點頭哈腰,馬上就辦。
李容發和采菱在店裡坐定,只要了一屜湯包,剩下的都讓夥計們給饑民分派了。
他看著采菱道:「你先吃……」采菱雙手托腮,望著李容發,搖搖頭。
李容發被她瞧得臉上發燙,道:「你瞧什麼?」「你賑濟饑民的樣子真好看……」「我……」李容發正要說話,店外的饑民忽然跪了一地,大聲道:「多謝忠二殿下!殿下和夫人寬厚仁義,將來必得好報!」「啊!你們別瞎說!」采菱急了。
但是沒有人理她,饑民們依然三三兩兩地說著:「殿下人長得俊,夫人也長得美,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李容發卻在偷笑不已。
采菱紅著臉看了他一眼,恨恨道:「你笑什麼?」「我……哈哈,我在笑你急起來的樣子……哈哈,那叫什麼……臉紅脖子粗!」「你才臉紅脖子粗!」采菱一跺腳,「你若是再這樣,我可就不陪你吃了!」「好好好!我不笑了還不行嗎?」李容發忍住笑,作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來。
「醋!」采菱的氣好像還沒消,把一壺醋用力地推到了李容發跟前。
「多謝!」饑民們吃飽之後,逐漸散去。
采菱看著正在狼吞虎咽的李容發,道:「我聽西王娘說,再過幾天,你又要殺出城去了?」「嗯!」李容發嘴裡塞滿了包子,油水從嘴角不停地流下來,「去湖州迎接王王!」「那……」采菱說的每個字,好像都要經過深思熟慮,「你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說不好……」李容發咕咚一聲,把最後一個包子咽了下去,「快的話,一個月左右,慢的話,得兩三個月……」「你看看你,」采菱掏出一塊絹帕來,替李容發在嘴角上擦了擦油漬,「都已是太平天國的將軍了,怎的這麼沒吃相?」「哈!小時候家裡窮,長大了也天天在外打仗,有一頓沒一頓的,看到吃食,自然沒了顧忌!」李容發說話的時候,似乎嗅到了采菱絹帕上的香味,不禁出神地痴望著采菱。
采菱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太過親密了,也難怪剛才會被饑民們認為她就是忠殿的小夫人,急忙把手一縮。
李容發卻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采菱的手腕。
「殿下……」李容發從她的手上奪過那塊手絹,道:「上面染了油漬,我……我拿回去,幫你洗王凈,再送到西王府上去……」「不用了,殿下……」采菱剛想去把絹帕搶回來,可是李容發已經細細地迭了起來,藏進了口袋。
李容發看著她,道:「那……我們吃完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嗯!」采菱低著頭,輕輕地應了一聲。
她亭亭地站了起來,剛想去拎那個壯著給西王娘買來的包子的籃,李容發卻又搶了過來,道:「我替你拿吧!」「那怎麼行?」采菱急了,「你,你是忠殿的小殿下,我怎麼能讓你替我拿東西呢?」李容發道:「甚麼小殿下,土幾年前,我們都是被清妖壓榨的賤民!」兩人並肩出了烏衣巷,沿著秦淮河畔慢慢行走著。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但誰都在拚命地找著話題,希望可以打破可怕的沉默。
雖然日漸蕭條,但秦淮河的風韻猶在,河面波光粼粼,兩岸綠柳垂堤,河上偶然穿行著幾艘畫舫。
看到這些畫舫,采菱又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小九,不禁悲從中來,哽咽了一聲。
「呀!你,你怎麼哭了?」李容發頓時急了起來,用力地扳過采菱的肩膀,舉起袖子替她抹眼淚。
「殿下,你別,別這樣……」采菱還是有些尊卑觀念的,忙把頭扭到了一邊。
李容發卻不管那麼多,硬是替采菱擦去了淚水。
他的指尖沾上了采菱的淚珠,感覺有些濕,卻和她隨身攜帶的那塊絹帕一樣,同樣瀰漫著芳香。
忽然,采菱噗嗤一笑,梨花帶雨。
「你怎麼忽然又笑了?」李容發這才發覺,女人心海底針,還真是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