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你們兩個人在此作甚?」洪宣嬌抬腿從縣衙正廳高高的門檻上跨了出來。
「小殿下他……他……」采菱說著,不停地向洪宣嬌使著眼色。
洪宣嬌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但見在一側廂房的台階上,李容發正背對著他們幾個人坐著,依然一動不動,就像石化了般。
「我與式王殿下二人,怎麼勸也勸不好他……」采菱就像犯錯的孩子一樣,低著頭說,「他就這麼一直坐著,跟誰也不說話!」「好!我明白了!」洪宣嬌對采菱和蕭三發說,「你們兩個人先下去吧!」二人點頭告退。
洪宣嬌輕步走到李容發的身邊,斂了斂袍子,與他並肩坐了下來。
李容發依舊像沒有覺察到洪宣嬌似的,目光一直定定地望著遠方,眼眶也仍是紅紅的。
他只是想哭,卻一直沒有哭出來。
這種喪失親人的痛苦,也只有洪宣嬌能夠體會了。
當初在湖熟血戰之後,二子遭劉連捷等人擄去,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可是他小小年紀,卻要承受如此非人之痛,令洪宣嬌也不由地心疼起來。
「容發,」洪宣嬌道,「忠王殿下為了太平天國捐軀,即使到了天堂,天父也會護佑他的……」李容發依然獃獃地坐著,正如沒聽到她講話一般。
「你不是說過,等幼天王到了西安重新建都,我們就重整兵馬殺回來報仇嗎?現在,你應該好好的,不然你父王在天之靈,也不會安息的!」李容發仍不說話,喉嚨里卻哽咽了一聲。
「好了,你想哭就哭吧!這裡已經沒有別人在了,不會有人笑話你的!將來我會收采菱當義女,你娶了她,我便是你的岳母,也算得上是你半個親人了!你心中的痛苦,儘管發泄出來好了!」洪宣嬌說著,不停用手溫柔地安撫著李容發的後背。
忽然,李容發一頭撲進了洪宣嬌的懷裡,「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他的動作太過猛烈,把頭頂上的角帽在洪宣嬌的下巴上磕了一下,咣當一聲滾到了石階下去了,露出一頭青絲。
洪宣嬌被撞得下巴隱隱作痛,但還是輕輕地抱著李容發的頭,像對待自己的兒子一般,輕輕地哄著他。
如果,有和與有福二人,能像忠二殿下這樣,那就好了,她也能少操一半的心。
一個喪父,一個失子,兩顆悲傷的心,只能互相撫慰,漸漸地聯繫到一起。
幾天之後,王王和堵王果然棄了湖州,從左宗棠楚勇的重重包圍中殺了出來,帶著大隊人馬前來與幼天王會合。
駐紮在湖州城裡的人馬足有七八萬之中,各王各天將不可勝數,就在人馬抵達廣德城下的時候,旌旗蔽日,彷佛又恢復了當初太平天國的盛況。
黃文金一進城,就開始大罵起來:「他奶奶的,這黃少春、劉典等人,正是煩人得緊,一直跟在老子的屁股後面,怎麼都甩不去!啊,幼天王何在?快請陛下出來,清妖頭左宗棠的人馬很快就要殺過來了,陛下在此不能久留,還需趕緊南下才行!」洪宣嬌道:「堵王殿下,陛下自到廣德,已經做好隨時動身的準備!現在你們來了,我馬上讓式王去請出陛下的車駕!」「有勞西王娘了!」黃文金拱手道。
「堵王殿下,不知這次南行,你可規劃好了行軍路線?」黃文金道:「如今湖州剛棄,城裡盤踞著大批清妖,那處是再也回不去了的!小王粗略地估摸了一下,唯有從廣德南下到寧國,由昌華入浙,經遂安,到開化進入贛省境地……西王娘以為如何?」這幾天,駐紮在廣德的期間,洪宣嬌也和首王、尊王等人商討過,定製出來的路線和黃文金不謀而合,便點頭道:「也只能如此了!只是,跟在殿下後面的,是清妖誰的所部?」黃文金道:「還能有誰?除了黃少春、劉典,還有康國器這些清妖頭的走狗!對了,西王娘,還是得有勞王王和你護在幼天王左右,當中軍統帥!」「那你呢?」「本王先去處理掉這些尾巴!土四!土四!你他娘的人呢?」黃朋厚急忙迎了上來,看到洪宣嬌,臉色不由地變了變,忙道:「叔父,有何吩咐?」「帶上你的人,跟我斷後!」「是!」洪宣嬌道:「堵王殿下,你不覲見陛下了嗎?」黃文金道:「王王殿下替我覲見得了,等陛下出來,你們先往新安、富春方向去,容我處理掉那些跟屁蟲,就追上來與你們會合,到時再在陛下駕前謝罪!」洪宣嬌拱手道:「殿下保重!」黃文金也還了禮,大喝一聲:「土四,在我右側列陣!文英,你到左翼去!先護著幼天王離開廣德!」「遵命!」黃朋厚與黃文英二人一起應答著,帶上人馬,與清妖拚命去了。
有黃家三王斷後,幼天王的車駕也走得太平一些。
現在的蘇南、浙江和皖南,魚龍混雜,不僅有湘勇、楚勇和淮勇,還有好幾支太平軍分佈在各處。
有些太平軍想要前來與幼天王會合,卻被各路團練阻擋,只能滯留在原地,有的則駐足觀望,搖擺不定,既不前來與大隊人馬合併,又不與清軍交戰,擁兵自重。
所以在洪宣嬌、洪仁玕護著幼天王出廣德之後,不得不多留幾個心眼。
畢竟,現在太平聖兵的旌旗如雲只是表面的假象,隨時都有可能倒戈。
走了兩三天,前前後後一長隊人馬,行進得土分緩慢,才走了百餘里地,終於到了寧國。
寧國,南臨徽州,富春江和新安江分割了浙地和皖地,民風迥異。
即使沒有攜帶輜重大炮,可太平軍還是走得人困馬乏。
尤其是幼天王,這時還想著天王府里奢靡豪華,完全無法接受風餐露宿的事實。
「叔父,我們現在走到哪了?」幼天王騎在李秀成讓出的那匹駿馬上,不安心地問道。
「回陛下,剛到寧國!」洪仁玕回稟道。
「怎麼才到寧國?」幼天王不滿地問道。
「陛下,聖兵們疲憊不堪,許多人還在戰鬥中丟失了馬匹,只能步行!這幾天工夫,從廣德到寧國,已是不易!」「忠王不是說,西安只要幾天工夫就能到了么?」洪仁玕不說話了,李秀成的一個善意謊言,卻讓未經世事的幼天王深信不疑。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道:「陛下,若是走得累了,不如等開路的尊王和首王攻下寧國縣城之後,暫且歇上兩天吧?」「好!」幼天王道,「趕緊傳朕旨意,令先鋒二王速速拿下寧國!」寧國區區一個小縣城,城牆築得也不是很高,就要首王范汝增的人馬幾波強攻,便能攻下。
只是寧國毗鄰著徽州,徽州乃是皖南重鎮,用不了幾日,駐紮在那裡的兵馬,又會掃蕩過來。
洪仁玕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之所以那麼說,也只是為了安幼天王的心。
「仁玕哥哥,」洪宣嬌見洪仁玕向幼天王稟報完畢,小聲道,「我們這一路下去,要和李鴻章的淮勇,左宗棠的楚勇,以及贛省境內的精毅營,江西總督楊岳斌的湘勇交手,若是逢城必攻,怕是會平白折損人馬。
到時進了江西,怕是還沒見到侍王和小康王,我們的人就已經打光了!」洪仁玕搖搖頭道:「小妹,陛下連日鞍馬勞頓,便先讓他進寧國歇上幾日便是!」首王、尊王、養王奉命攻打寧國,王王洪仁玕、恤王洪仁政和洪宣嬌、蕭三發等人護著幼天王,暫時按下營寨,等待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