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養她長大,她居然要傷害我的孩子。”
重回母親懷抱的男孩安安靜靜,而緊抱著他的喬玲卻始終抽噎,淚水不斷滴在孩子的小臉上。
這一幕令人動容,圍觀的人有些還流下眼淚。他撿起男孩丟下的火柴,上面還有小小黑黑的手印。
悲傷的氛圍引起了江霆的生理性不適,十幾年了,他從未再有過這麼反胃的時候。
一道影子風似得來到他們面前,孫太太高高舉起手,卻被男人冰冷的目光嚇退。
“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也是她害的,要不是她......”
人群中央的姑娘獃獃立著,哭泣指責都變成鋒利的刀片,聽不清字句,卻一個不漏地飛向她。
“滾開。”
江霆不想再聽她們說話,撥開人群左右,打橫將她抱起。
“不怕了,我們回去。”
“不是我......”
夏梔反反覆復說著這句話,她伏在江霆懷中,發過怒的小獸用盡了全身力氣,紅紅的臉蛋皮膚滾燙,安靜下來之後又虛弱得無比可憐。
江霆望著垂淚的人群,懸崖邊孤單的影子忽然在眼裡飛快鐫刻。
他在軍隊里待了那麼久,審問過無數敵軍和犯人,最是能一眼看透人心。
他怎麼會看不出那天她不是失足。
而是要自殺。
-
“她會害了你的。”
趙竟生從人群里出來,對著男人女人的背影。
幸好那火沒有燒起來,否則他很可能會失去他的兒子。但懷孕的妻子差點被掐死,就憑這一點,他無法原諒夏梔。
心一橫,有種同歸於盡的壯烈,哪怕面前這個男人一拳打死他,他也不想讓夏梔好過。
“她在我家這幾年,幾乎沒有一個好時候,一點事就像瘋子一樣——”
“你說的一點事,就是每天被你們冤枉?隨時可能被小畜生害死?”
趙竟生沉下眉頭:“你會後悔的。”
江霆抱緊懷裡的姑娘,她面色鮮紅滾燙,他不想再和眼前的人廢話,“我是很後悔。”
懷裡的人渾身一震。
“後悔剛剛不該救他出來。”
江霆為她系好安全帶,雙手沒離開,他安撫著懷中的女孩
“不要理他。”
不再有回應,此時他比夏梔還要不安。
“丫頭。”
呼喚撕開記憶的疤痕,夏梔的眼睛睜開一條細縫。濃墨似的雲團被光線沖開罅隙,輪廓逐漸描繪出江霆的模樣。
她慢慢坐直身子,無數記憶的碎片連成並不完整的記憶線,她的一切都被剖開在他面前,眾目睽睽下羅列著她所有不想被人知悉的窘迫。那些明亮的,矚目的不是光鮮亮麗的寶石,而是齷齪不堪的過往。
她垂著眼睫拒絕再與他對視,趙家人不是善類不假,可所言也不完全是假話。
她會害了他的,她會像一個病毒一樣,侵蝕他健康的身體,變成寄生在他身上的毒瘤。
他會不再是驕傲的他,而是有她這樣一個污點。就如同當初她纏上他的身體,他便不會再推開她。
“江霆。”
夏梔靠在椅背上,乾裂的唇顫巍巍地急需滋養。
“送我去醫院吧。”
車開得極慢,相比之下女人呼吸急促。她刻意不去看男人手上的傷,將狠心演繹到極致。
江霆跟著夏梔走到醫院的廣場前,過馬路時,她不經意回頭的側臉無比熟悉。他去牽她的手頓了下,不是他的錯覺,她躲開了,並且自然得就像本就應該那樣。
“先生,您不能再進去了。”
金髮女人攔住他,如果江霆再往裡走她便會很為難,這裡是不能讓外人進來的,即便面前這位男士說自己是夏梔的男朋友也不行。
“請等明天再來吧。”
江霆站在原地,眉間充滿陰霾。
夏梔跟著醫生往裡走,瘦弱似扶柳的背影慢慢遠去,最終變成穿梭綠植中的素色線條。
-
“夏梔,吃藥了。”
夏梔依舊看著鐵柵欄網裡的小小一方天空,安妮小聲嘆息,推門進來時帶著淡淡的笑容。
幾種大小不同的藥片,夏梔很配合地喝下去。在面對安妮欲言又止時,她將目光移到對方臉上。
“有事嗎?”
“那個,昨天的先生今天又來了。”
如果這是一個愛情故事,安妮私心他們有一個好的結局。只是童話總是終結在最好的時候,下面的內容如何,人們總是迴避。
“他就在那兒。”
病區旁邊的柵欄外,目光穿過幾個枝杈,男人筆直地立在那,夏季的烈日照著他的皮膚,充滿油光的額頭說明他已經來了很久。
夏梔閉了閉眼,這一整日,她耳邊總是會產生喋喋不休的幻聽。
她會害了他的,這是事實。
停止在現在,留下最後的尊嚴,在他失去耐心之前。
“讓他走吧,告訴他不要再來了。”
夏梔望著窗外,金髮女人和江霆說了幾句話,他平靜的表情便生出一絲摻雜了孤獨的挫敗。她倏然轉身,將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陸崤停下車打開車門,站在廣場一隅的男人極有存在感,他在一棵樹下面,葳蕤的樹葉遮掩不住他的高大。
男人眼下帶著兩片烏青,滿是刻痕的打火機靈活地在粗糲指間遊走。
腳下的煙灰研磨成粉,他彷彿立在一片碎開的斑駁里。
“江霆?”
男人眼中掠過一絲詫異,“你來這裡做什麼?”
這是陸崤要問的,他一樣無法見到夏梔,透過密集的欄杆,他們只能看到靜止不動的白色紗簾。
“你的女朋友,就是夏梔?”
對於夏梔,陸崤覺得他所知道的應該就是全部了。她是父母的獨女,從小便沉默寡言,並沒有什麼朋友。十幾歲時父母在火災中去世,原本就孤僻的性格,留下了難以癒合的心理疾病。
收養她的家庭對她很淡漠,月前那次發病算是斬斷了那家人的最後一絲耐心。
江霆聽著,眉心彷彿長出了磨滅不掉的褶皺。
“她和普通女孩不一樣。”
“我知道。”
“我是在芒城遇到她的。”
陸崤一時語塞,片刻后才將聶承遠口中的女孩和夏梔聯繫上。
冷漠,平靜,淡薄,確實是夏梔的形容詞。只是他沒想到,她會去芒城,那隻貓和無心打理的房子,這副清冷的皮囊下已經如此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