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椋依然漫不經心地抽著煙,目光長久地聚焦在電視機屏幕上,珀色的瞳倒映出斑駁陸離的光彩。
順著她側臉的流暢線條向下,我餘光注意到她單薄的胸腔輕微震動過後,那張綴痣唇形漂亮的嘴,終於緩慢地恢復了開合。
“你的第一個問題,我想說的是,soulmates ,只是一個過程。”
“為什麼非要堅持在充滿變數的人生中,尋找不變的靈魂呢?”
“總會有人和自己靈魂共振的,”我回答道,“如果能一直保持一定的邊界感,也許會達到這樣的狀態。你難道不相信嗎?”
“人終歸是會過於貪心的,不想就這麼止於那一步。”
我沉默了,她卻繼續說:“你知道,我今晚為什麼突然跟你說這些嗎?”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
符椋的表情瞬間變得凝重,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悲傷和無奈。她把頭低下來,不由分說地和我的視線交錯在一起。
“你不喜歡我了。”
不是反問,而是陳述的語氣。
小心思被輕易拆穿,我沒來由地想要避開這熾熱的視線,也根本沒想過,她不像從前那樣習慣轉移話題和避重就輕,會這麼直截了當。
我一面驚訝著,一面又好奇她怎樣發現的。
我試圖開口解釋,但話到嘴邊卻無法說出,變成了欲蓋彌彰的發問:“為什麼這麼說?”
“你清楚我一向看人很準的。”
她苦澀地笑了一下,煞有介事地將垂下的發胡亂地理了兩下,變得更糟了,似乎這麼多此一舉的行為,只是不願意讓我看見她的脆弱。
“我剛才說那些僅僅想試探你,是否在窺見我的真實后依然會選擇奮不顧身地愛著我呢。”
“結果顯而易見。”
“你的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會撒謊。”
緊接著,符椋把煙灰抖到煙灰缸里,動作輕柔而熟練,彷彿一同抖落著的是她內心的愁苦:“可是我啊,說謊成性。這次,我卻想要儘力對你真誠。”
“你感覺你從來都沒有觸碰到過真正的我,而我善於欺騙、偽裝和迷惑,使你在滿心歡喜里又總覺得空缺著什麼,所以猜忌,所以不真實,所以患得患失?”
“有很多東西,無須多言,只要一個眼神就明白,可我卻天天在你面前裝作若無其事、裝瘋賣傻?”
“讓你失望是我的錯,對不起。”
我的心中突然就湧上一股平靜卻濃郁的愧疚,也許這是出於心軟的我的本能,又也許是有些事情,的的確確是難分對錯的,因此她想將我如此這般顯得自作多情的樣子,一一歸咎為自身原因的行為本身就足夠令人動容吧。
然而我剛想說“沒關係”時,她卻話鋒一轉,說起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他們都說麻雀被人養在身邊是活不久的。對於麻雀來說,它們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天空的遼闊,就是精神世界的淪陷;被關在籠子里后,它們的眼神也變得獃滯,翅膀不再展開,繼而沉默無聲。它們短暫的生命,就這樣無情地被囚禁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最後漸漸走向凋零。”
“林雀,我覺得你真的就是麻雀。你自從和我在一起后,越來越不像當初的你了。你知道嗎?你像一道卑微又瘦弱的陰影籠罩著我,那種我熱愛的,吸引我的鮮活的生命力被我消磨得越來越少。我覺得你快死了。”
緊接著,符椋反常地變得歇斯底里起來,讓我被嚇了一跳:“為什麼…為什麼要為了我這樣一個糟糕透頂的人做到那種程度?我不是你嚮往的能讓你幸福的居所樹,你不要在我心上築巢,更不要再花心思想著怎樣才讓我看起來更美好!”
“你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我只是…只是束縛著你的——最可恨的籠子。”
大概是終於察覺到了我因她而惶恐不安的模樣,她瞳仁不禁陣陣縮放,隨後忙不迭屏息凝神,再次恢復昔日的平和。
“好吧,我想你也知道了吧?我和那個男人的事。”
我愣了下,點點頭,心中頓時充滿怒火。我之前就看到過他們的互動,曖昧得讓我怒不可遏地想把那男人千刀萬剮。於藤…沒有騙我。
她深呼吸了一下,胸膛起伏不定,眼神很嚴肅:“我已經三十歲了。”那樣的語氣,慎重、冷漠又疏離,我第一次聽到她用這樣的態度和我說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你連二十歲都沒有,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何必要這麼作踐自己的青春。”
“…算了,我怎麼說你也不會明白的,你只是你,你不是我。”
“明天以後,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了。”
她的話語是一把利刃,直刺入我的心臟。但這不是難以忍受的痛,而是釋懷的、在結束真正的苦難前,總要經歷的陣痛。
語畢,我們之間的氣氛變得更加凝固。她不再看我,也不再說話,只是撳滅煙蒂後向浴室走去,獨留下一個冷淡的背影。
我們沒有互訴衷腸的真誠,沒有山盟海誓的承諾,更沒有所謂的相互理解,只是因為一場錯誤的相遇而聚在一起。
我無法否認我的確很喜歡符椋,但喜歡也只是喜歡,直到我終於感覺到這份寄存已久的痛苦被撕裂,傾瀉。
我早就知道我們用單薄的情感所搭建的塔遲早會塌陷的,想必她比我更加清楚;而起因,往往可能就是像今晚的這樣的一件小事,像火種落在冗長的導火索上似的,裹著過往的一切,就這麼迅速地割裂了我們,毀掉了所有愛和溫暖。
我一夜無眠,我猜符椋亦是。
和她在一起時,我從未有過像此時這樣的平靜、清醒。我馬上就意識到,我和符椋結束了,而且結束得尤為徹底。沉默會讓一切變得更糟,可我卻覺得這次不算太壞。
第二天,在一個微冷的雨天的早晨,我和符椋擦肩而過,然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再見面。
我還記得臨走前,她跟我說的最後一些話。
“以前的這些,只當是我的責任,或者說什麼也沒發生過就好。”
她忽然緊緊握住我的手,表情中透露出一份堅定和決心,好像不知道在此情此景,是顯得虛偽至極的:“小麻雀,只要記得,我永遠感謝著你那些願意陪我一起走過的路就好了。”
“我也永遠等待著,等待著你想要重新飛回我身邊的那天的到來。”
“你走吧。”
她自以為深情地說著,實際上會比我更知道,大家口中的永遠,根本只限於當時的熾熱。
——符椋,你的存在即是謊言。
希望我們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