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方和林煊一路快馬疾奔,于山腳下撞見灰頭土臉的兩個丫鬟。
他當即變了顏色,跳下馬抓住枇杷追問:“我姐姐呢?我姐姐在哪裡?”
青梅聞言大哭,枇杷的態度倒還算鎮定,紅著眼眶把謝知真被山匪擄走的事說了,指指她們失散的方位:“那些匪徒個個凶神惡煞,身手驍悍,咱們家的護衛根本不是對手。求少爺快快去搬人馬,把小姐救回來!”
謝知方一聽此言,立時叄屍神暴跳,七竅內生煙,也顧不上說話,翻身上馬,往馬屁股上狠狠甩了幾鞭,直抽得那匹汗血寶馬皮開肉綻,撒腿狂奔,片刻之間便不見了蹤影。
“少爺!少爺!”枇杷慌亂地追了幾步,轉頭看向林煊,神情焦急,“林少爺,我們家少爺根本不是那些山匪的對手,就這麼衝上去,必定要吃大虧的!您快拿個主意罷!”
林煊面色冷肅,沉吟片刻,遞給她一枚玉佩並一包碎銀子,道:“枇杷,你拿著這個去大理寺求見我父親,請他帶一隊兵丁前來相助;青梅,你速速歸家,請你們家老爺報官,帶兵過來剿匪。”
他加重了聲調,提醒她們:“記住,無論何人問起,你們只咬死了說謝夫人和謝小姐安然無虞,只是受了些驚嚇,報官是為了追回被匪寇掠走的財物。”
謝知真被匪寇擄去,凶多吉少,便是僥倖救了回來,清白也已盡失,他知曉事態嚴重,只能儘力補救,將惡劣的影響降到最低。
枇杷和青梅找回主心骨,連忙答應,拿著銀子自去不遠處的涼棚雇車馬,往兩處報信不提。
林煊催動駿馬,往謝知方的方向追去,行了約有小半個時辰,見他的馬兒站在路邊,左側的山澗中側翻著一輛赭色馬車。
謝夫人額頭破了個血洞,用帕子捂都捂不住,鮮血流了滿臉,在丫鬟和護衛們的攙扶下從馬車裡爬出來,迎面撞見臉色奇差的謝知方,立時又急又愧地哭了出來:“明堂,你找見你姐姐沒有?”
繼母難當,遇見這樣的禍事,全怪她照管不力,半路上發現和謝知真失散之後,她心裡“咯噔”一聲,不顧護衛們的勸阻,堅持折回來尋繼女,不料禍不單行,馬車出了故障,翻到山澗之中,一行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傷。
謝知方見她這裡也沒有謝知真的線索,心越來越往下沉,連一個字都不想說,搖了搖頭,甩袖便走。
林煊不得已又留下來善後,使丫鬟們找出傷葯為謝夫人止血,穩住她的情緒,另點了兩個尚且能自如行走的護衛,跟著自己一起往謝知真失蹤的地方趕去。
發現氣絕身亡的車夫和護衛后,謝知方駭得手腳冰冷,右眼急跳,沿著車轍的方向追出去兩叄里,卻看見了一個彪形大漢死不瞑目的屍首。
是匪寇之中起了內訌,還是被另外一股勢力黑吃黑?
姐姐到底在哪裡?
謝知方眼前發黑,從馬上一頭跌了下去。
他壓下翻騰的氣血,強行保持鎮定,掀開那具屍體的衣襟,見傷口斷面整齊,有真氣灌入,死者表情痛苦非常,便知動手之人是位深不可測的高手。
林煊押著一名賊眉鼠目的中年男子趕來,將男子推到謝知方面前,冷聲道:“阿堂,這是我們在路上撞見的山匪,從他嘴裡或許能審問出姐姐的下落。”
那男子被林煊活閻王一般的黑臉唬住,跪地磕頭,含糊其辭:“小的、小的也不知道那位小姐現在何處啊!我們……我們大王見小姐美若天仙,便打算將她擄回去做壓寨夫人,誰成想半路殺出個白衣公子,一劍刺死了大王,我們幾個嚇得了不得,只好趁亂逃走……再往後的事,小的也不清楚啊!”
謝知方正有滿腔戾氣無處宣洩,見那人面貌可憎,說出的話更是令他肝膽欲裂,當即拔出腰間長劍,一劍削去了對方的耳朵。
鮮血潑灑出來,濺了林煊一身,男子低頭看著草叢裡血淋淋的物事,呆了一瞬方才反應過來,捂著傷處倒地打滾,慘嚎不止。
謝知方猶嫌不夠,提著劍走過去,一腳踩在他胸口,將劍刃對準另一隻耳朵,聲音中淬著凜冽的殺氣:“那白衣公子長甚麼模樣?有甚麼特徵?可說了甚麼話?且給我一一招來。”
卻原來死去的雄闊海並非甚麼黑牢寨的寨主,而是一行走江湖、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面前這“匪寇”是他的心腹手下,對季溫瑜和他所做的交易一清二楚。
見長相俊俏的小公子下手比林煊黑心得多,男子再不敢耍花招,一五一十地將季溫瑜如何使他們扮作山匪劫路、如何辨別謝知真的車駕、得手之後在何處交人一一招了,畏畏縮縮地蜷成一團,連聲求他饒命。
得知今日這一切全在季溫瑜的算計之中,謝知方牙關緊咬,面孔紫漲,體內真氣亂竄,隱有走火入魔之兆。
他茫然四顧,一時間竟然想不出自己應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困局。
姐姐落到季溫瑜手裡,到現在已有近兩個時辰,她孤身一人,不知道怎樣驚懼不安,被那人強迫侮辱時,又要怎樣的痛不欲生。
為什麼……為什麼重活一世,依然改變不了殘酷的命運?
今日姐姐遭此奇恥大辱,全是他的過錯。
他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個響亮的巴掌,緊接著又往臉上抽了第二記。
林煊見他狀態不對,抬腳狠踹那男子一腳,將對方踢到一邊,用力拽住他的手腕,道:“阿堂,你冷靜冷靜,六皇子這一遭乃是以有心算無心,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事已至此,自責也無用,還是早些拿個章程。你想清楚,姐姐到底還救不救?”
話不用說得太明白,兩個人都是聰明人,此時已經想通季溫瑜繞了這麼個大圈子的真正目的——
無非是壞了謝知真的名聲,脅迫謝家將她嫁進皇子府。
她的性命是無礙的,只是必定要受些欺辱。
若謝家吃下這個啞巴虧,以一紙婚書息事寧人,或可請季溫瑜出面證明謝知真的清白,保全謝家的臉面,而季溫瑜也可抱得美人歸,成就一篇英雄救美的佳話。
若謝家不肯,找上門要人,無異於公然和威嚴的皇權作對,絕對討不了什麼好。
便是他們拼著將此事鬧得滿城風雨、受盡眾人非議的恥辱,執意將謝知真接回來,那般美貌的人兒想必也已被季溫瑜破了身子,再也無人敢娶。
“救……”謝知方從牙縫裡逼出幾個字,找回幾分清明,“自然要救。”
他才不管姐姐有沒有被那個骯髒噁心的敗類染指,便是她瞎了殘了,被人毀了容,失去絕世的美貌與風姿,依然是他姐姐。
比他這條性命還要重要的姐姐。
“六皇子府離此地甚遠,以我對季溫瑜的了解,想必他等不及趕回府中再對我姐姐下手,說不得這會兒就藏在山上某處。”謝知方仰頭看向滿山蓊蓊鬱郁的樹木,“不過,為保萬無一失,還是要去六皇子府察看一二。阿煊,咱們兵分兩路,我繼續在山裡尋人,你回城中……”
“我省得,聽說老王爺家的小郡王和六皇子關係尚可,我在小郡王面前還說得上話,這就去請他出面,親自過府查探姐姐下落。”林煊二話不說翻身上馬,將自己已派人去搬救兵的事說了,擔心地提醒他,“聽你方才所言,六皇子心狠手辣,行事不擇手段,你若是發現了姐姐的蹤跡,切記不要一個人貿然行動。阿堂,姐姐身陷險境,已經教人心急如焚,你可不能再折在裡面。”
謝知方哪裡聽得進去,胡亂點頭應了,騎著馬往山上而去。
也是天命垂憐,他行了半里地,瞧見草叢裡有什麼東西微微閃爍,走近前查看時,發現一副紅櫻珞串就的流蘇耳墜。
謝知方精神一振,沿著姐姐留下的標記一路追趕,在天色黑透之前來到一個僻靜的莊子。
幾名護衛守在門口,手持刀劍,腳步輕盈,一看便知是練家子,謝知方不欲與他們交手,將口吐白沫的汗血寶馬放下山報信,自提一口真氣躍上院牆,飛檐走壁接近燈火通明的客房。
他順手抓了把小石子,在屋頂倒掛金鉤,將石子做為暗器,出手又快又准地擊中廊下兩個丫鬟的睡穴,緊接著悄無聲息落地,推開房門。
地上散落著好幾件衣裳,那條淺粉色的裙子尤為眼熟,床帳之中傳出的嬌泣更是直接將他釘死在地。
即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當殘忍黑暗的現實拍到面前時,謝知方還是恨得目眥欲裂。
“季溫瑜!”他抽出染血的長劍,劍尖在青石地磚上擦出一連串火星,聲音尖銳刺耳,“把姐姐還給我!”
床上的女子似乎聽出了他的聲音,含混地哭了兩聲,立刻被甚麼東西堵住。
季溫瑜的身軀動了動,披了件外袍,掀起帳幔一角,將一方沾著鮮血的帕子輕飄飄地擲了過來。
他烏髮散落雙肩,面容俊美無儔,裡衣大敞,露出線條優美的胸膛,神色懶散而張狂,甚至挑釁般地勾起一抹笑容。
“你姐姐已經是我的人了。”他回頭往床里看了一眼,心情愉悅,連帶著瞧見謝知方都覺得順眼了些,“回去帶話給你父親,我會對她負責任的。”
每一滴血在身體里翻湧奔流,形成鼎沸之態,謝知方喉嚨里瀰漫出咸腥的鐵鏽氣,暴喝出聲:“季溫瑜,我要你的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