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姐(姐弟骨科、1V1) - 第一百九十九回十年情思百年渡,不斬相思不

淚水打濕上好的桃花箋,和進墨色中,暈成數團深淺不一的烏雲。
謝知真滿腹委屈,邊寫邊哭。
若是當時嫁予旁人,便是夫君叄妻四妾,風流成性,她也只能捱著。
她自小就知道,這是身為世家女子,所無法擺脫的宿命。
堅貞隱忍,賢淑大度,將畢生心血獻於後宅,與諸多姐妹和睦相處,再將嫡出庶出的孩子們一視同仁地撫育成人,贏得人人讚頌的好名聲,這便是她中規中矩又乏善可陳的一生。
可唯獨對他,她眼裡揉不得沙子。
不顧姐弟身份、不懼千夫所指招惹了她,為她出生入死,對她胡攪蠻纏,強行佔去她所有的注意。
愛她敬她,護她寵她,讓她適應親密無間的相處模式,讓她重燃“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妄想期待,讓她牽腸掛肚,但凡有一日見不著他便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也因此,她受不了他赤金般的心意中摻雜半點兒渣滓,受不了他無數遍描畫的相依相守的未來中,出現另一位女子。
她要在還有力氣離開、還有意志抵抗的時候,忍痛割捨這段孽緣。
謝知方又灌了一肚子的酒。
他踏進正院之時,月華如練,銀河垂地,已是夜半叄更時分。
手裡拎著半罈子酒,金冠束著的長發有些凌亂,一縷碎發散於額前,不顯頹唐,反添俊美。
衣裳上也浸滿了酒氣,他打了個嗝兒,暗沉沉的眸子掃過正房,見廊下空無一人,兩盞紅燈籠將滅未滅,苟延殘喘,屋子裡的光線也頗為黯淡,不由撇撇嘴,站在院子里發酒瘋:“伺候的人呢?都死了嗎?欺負我姐姐好脾氣,我可不是好相與的!惹惱了爺,一頓鞭子抽得你們哭爹喊娘……”
他的嗓門又高又亮,嚎了半日,卻無人理會,就連母雞公狗,也未驚起半隻。
謝知方自討沒趣,摸了摸鼻子,腆著臉走上前敲門,這時倒換了副口氣,帶著十二分的討好:“姐姐可睡下了?這起子新買的小丫頭委實不像話,我瞧著枇杷和青梅近來也張狂了不少,動輒對我使臉色,沒大沒小,不懂規矩,長此以往,如何伺候得好姐姐?姐姐放我進去罷,前幾日的事是我錯了,這便進去給你賠個不是……”
額頭抵著門框,他喋喋不休道:“姐姐泡過腳沒有?而今春寒未消,沒我暖腳,想必睡不安穩。我新學了幾招按揉穴位的法子,可以暖宮活血,強身健體,姐姐給我個機會……”
“吱呀”一聲,房門從裡面開啟。
迎著弟弟驚愣的表情,謝知真腫著雙桃兒似的眼睛,聲音卻還鎮定,道:“進來說話。”
謝知方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跟進去,驚疑不定地不住打量她含愁帶怨的臉,想碰又不敢碰,低低問道:“姐姐這是怎麼了?為何哭成這樣?是……是還在生我的氣么?”
還是……依然在想念她臨安的情郎?
“阿堂,你方才去了何處?”謝知真背對著他,玉手輕撫那封浸透淚水而顯得皺皺巴巴的信箋,打算再給弟弟一次機會。
謝知方眼神閃爍,因著心虛,鬼使神差地扯了個謊:“還能去哪裡?在林大人家聽了半日的戲,今日這戲班子倒不錯,文戲武戲樣樣精通,和長安的洪福班比起來也不差甚麼……”
“是么?”謝知真自嘲地笑了一聲,心灰意冷,嬌柔的嗓音中蘊含許多苦澀,“阿堂,你來,我有東西給你。”
“給我?”謝知方受寵若驚,忙不迭湊到她跟前,接過信箋,表情中帶出幾分輕鬆,“姐姐這是……給我寫了信?有甚麼話不能當面說,仔細累著身子,傷了眼睛……”
話音戛然而止,他傻獃獃地看著當頭叄個大字,只覺耳中嗡嗡作響,眼前白光閃爍,失去了思考的力氣。
謝知真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湧出的淚水,啞聲道:“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了,明日便離了此地,咱們……往後還是做姐弟罷。”
饒是已然有了心理準備,謝知方還是沒有料到,天塌地陷的一日來得這麼快。
她終於受夠了多疑兇戾的他,為靈堂那夜的妥協而感到後悔,對方方面面都無可指摘的裴景山念念不忘,打算徹徹底底地拋棄他。
而他做為她一切不幸的始作俑者,在這一刻,連質問的勇氣都沒有。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謝知方的聲音終於在昏暗的空間中響起,語氣倒罕見的心平氣和,甚至有些輕飄飄的,彷彿怕嚇著她:“姐姐……真的要休我嗎?你想好了嗎?”
見他如此冷靜,謝知真鬆了口氣,卻又更加難過。
他果然沒有表現出的那樣在意她。
“嗯。”她輕輕點了點頭,又糾正他的措辭,“不是休你,是和離。”
“哦。”謝知方獃獃地應和了聲,頓了好一會兒又問,“姐姐要去哪兒?帶夠銀子了嗎?”
他摸索著從腰間拽了枚玉佩下來,硬塞到她手裡,道:“寶豐錢莊各大分號的掌柜都認得這個,姐姐收好,若是短銀子,自去錢莊提。裡面約摸有一百萬兩銀子,若是不夠,你再使人送信給我。”
“不用……”謝知真待要推卻,卻拗不過他,只得暫且收下。
她抬頭看著弟弟紅通通的眼睛,微微嘆了口氣。
能夠好合好散,總比日漸離心的強。
“阿堂,你照顧好自己,無需挂念我。”她伸出玉手摸了摸弟弟的臉,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肌膚燙得厲害,“無論何時何地,我總是你姐姐。”
親情難以割捨,她也不忍心與他老死不相往來。
她提起長裙往外走的時候,滾燙的懷抱忽然從身後緊緊貼上來,兩隻手用力抱緊玉肩,箍得她生疼。
他粗重的呼吸響在耳側,猶如受了重傷、不住吸氣的野獸。
“阿堂?”謝知真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感覺到每一塊皮肉都緊緊繃著,柔聲安慰,“不要這樣,我打算先去外祖家住幾日,再回長安久居。我答應你,無論到了哪兒,都會第一時間告知你,你若是想找我,總能找得到,好不好?”
她哪裡是去外祖家,分明是要與裴景山破鏡重圓。
回長安久居,是要帶著情郎拜見謝夫人,在長輩面前過個明路罷?
那接下來呢?和那人雙宿雙飛,成親生子?
“可我一刻也離不了姐姐,一睜開眼睛便想看到姐姐,這該怎麼辦呢?”謝知方的聲音似笑似哭,透著令人心碎的可憐。
趁美人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之際,一隻手忽然探至玉頸之後,穩准狠地點了睡穴。
謝知真毫無防備,軟軟靠進弟弟懷裡。
謝知方的眸色不知何時已經轉為徹底的赤紅。
他定定地看著姐姐昏睡的臉,片刻之後將她攔腰抱起,踏著虛浮的腳步,走向還未一同躺過的新床。
抬腳在床下的暗格處輕踢兩下,只聽“咔嚓”一聲,床內側的牆壁往兩側分開,露出條深不見底的密道,內里別有洞天。
“我本以為……”謝知方低下頭,依戀地在謝知真鬢間蹭了又蹭,貪婪地嗅了口她身上的雅緻香氣,“永遠用不到這個的。”
可她無情地丟棄了他,他破罐破摔,再也沒甚麼好顧忌。
腦海里最後那根弦,徹底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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