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姐(姐弟骨科、1V1) - 第一百六十二回龍御歸天容戚戚,世事無常心

文成武德、明並日月的帝王,到底沒有熬過這個冬天,荒唐且倉促地死於心愛的女人和偏寵的兒子之手。
寧王斃命於宮變那日,麗貴妃則在冷宮中苟延殘喘,聽說這個噩耗之後,心知絕無生理,嚎啕數聲,撞壁而亡。
太子宅心仁厚,免了株連九族的罪過,令貴妃娘家父兄將屍首領回,自行安葬。
經過這兩叄個月的緩衝,長安大局已定,昔日里追隨寧王抑或六皇子的親信,除去格外忠心耿耿的,皆得到了太子的寬宥,就連官職和手中權柄也未曾大動。
無論背地裡懷著什麼樣的心思,他們表面上無不對新主子感恩戴德,俯首稱臣。
宮中沉重的喪鐘響了大半夜,聲音雄渾而壓抑,在長安的臣子們無不摘冠著素,滿面哀容,在奉天門前的廣場上烏壓壓跪了一大片。
太子與太子妃聯袂跪於乾清宮中,對著龍床上形容枯槁的屍首放聲悲哭,宮女太監們動作小心地為先帝沐浴、更衣、覆衾,將其抬入金碧輝煌的梓宮之中,行“小殮”之儀。
那梓宮以極稀有的金絲楠木製成,通體布滿繁複的紋樣,漆飾四十九次,外層飾以黃金,內襯各色織金彩緞一十叄層,乃是太子命工匠日夜趕製數月得來,足見他的拳拳孝心。
天亮時分,皇室宗親、大將要員及外命婦們紛紛入內覲見。
自成親以來,謝知方將姐姐藏得像個寶貝,以她身子不好為由,將遞到將軍府的拜帖一一擋了回去,不許旁人擾了二人清靜。
這會兒碰上國喪,他實在沒法子,只得使身邊的親信們用轎子將她接了來。
謝知真擔著個公主的名號,將青絲規規矩矩挽起,並不戴甚麼首飾,素著一張臉兒,身著一襲孝衣,在婢女和侍衛們的簇擁下邁入宮門,端的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有不少臣子們抬眼偷看,暗中垂涎。
注意到眾人覬覦的眼神,謝知方急得加快腳步,匆匆迎上去,用身形擋住她的嬌軀,一邊帶她往乾清宮去,一邊啰里啰嗦地交待:“姐姐用過早膳沒有?我已求太子向太子妃打過招呼,你在殿中跪一會子,便推脫身子不適,自有宮女們帶你去偏殿休息。”
一想到那位太子妃乃是齊家的大小姐,他就覺得心裡硌應得厲害,偏又不好多說甚麼,只悄悄捏了捏謝知真的手:“姐姐放心,今時不同往日,有我坐鎮,誰也沒膽子難為你。”
謝知真心中浮現暖意,微微點頭,道:“你自去忙你的,不要失了禮數。”
入宮的宗女命婦們也有上百人之眾,沒有哪個是要自己的夫君親自來接的,謝知方此舉著實有些越矩,這一路行來,令眾人紛紛注目。
謝知方執意將她送入殿中,看著她在前排跪下,這才一步叄回頭地離去。
臨走之前,他交待幾個相熟的太監小心照看,若有不對,立時去前頭尋他。
時隔四年,謝知真以將軍夫人的身份,再一次出現在眾多貴婦面前。
四年之前,她是閨閣中溫柔可親的少女,家世並不算多麼顯赫,卻持有傾城之姿,在宮中收穫的,多是嫉妒又不屑的目光。
而這一次,就連敢抬起眼睛打量她的,都屈指可數。
謝知真從未如此直觀地感受過權力的迷人之處。
齊家大小姐閨名喚作元娘,入宮之前和謝知真打過幾次交道,後來還差點兒成了一家人。
那時候她性情驕縱,自視甚高,對於這個除了美貌和溫柔,其它方面皆平平無奇的女子並不太滿意,只維持了表面上的客氣,未曾深交。
一晃眼多年過去,齊家如大廈傾頹,淪為眾人眼中的笑柄,天之驕子的哥哥萎靡不振,自我放逐至蠻荒之地,她嘗遍了從雲巔跌入深淵的悲辛滋味。
幸蒙太子殿下垂憐,她依靠著那一紙婚約成為太子妃,如今又即將登上母儀天下的后位,經歷了大起大落,性情變得內斂許多,面對有相似際遇的謝知真,竟生出幾分惺惺相惜之感。
不等謝知真演戲,齊元娘便使兩名侍女將她悄悄扶往偏殿,自己也借著與她寒暄的由頭,歇了歇跪得酸痛的雙腿。
“周將軍再叄央請,說你身子不好,讓本宮千萬看顧些。”齊元娘示意她喝兩口熱茶暖暖身子,神情中透出幾分親切之意。
謝知真起身行禮謝恩,輕聲道:“多謝娘娘關心,還請娘娘節哀。”
“你弟弟的事,我都聽說了,一代將才殞命於沙場,真是可惜。”齊元娘還依稀記得謝知方活潑跳脫的模樣,也知道她們姐弟感情極好,話語間帶出幾分唏噓。
謝知真不好答這話,含糊著應付過去,和她聊了些不痛不癢的話題。
深宮苦悶,太子的側妃和侍妾雖然不多,個個都是人精,齊元娘找不到一個能夠說話的人,這會兒面對舊識,倒難得的能吐露兩句真心話。
謝知真有心迎合,自然打迭起精神應對。
二人越聊越投機,待得行“大殮”之禮時,一前一後跪於梓宮之前。
齊元娘裝作哀慟過度的模樣,捂著帕子大哭幾聲,伏倒在地。
謝知真見機極快,膝行著迎上去將人扶起,急急叫道:“太子妃娘娘昏過去了,快宣太醫!”
幾個宮女們七手八腳地把齊元娘抬至偏殿,謝知真也隨侍在側。
她偏過頭時,瞧見面色蒼白的女子悄悄睜開一隻眼睛,向她眨了眨,緊接著又緊緊閉上,不由回想起弟弟小時候裝病的模樣,強忍住笑意。
不多時,太醫急匆匆趕了來,竟然診出喜脈。
一死一生,一悲一喜,這真是命運弄人,造化無常。
謝知真見齊元娘並無驚喜之色,反而悄悄捂住小腹,本能地做出副保護姿態,便知她早就知道身懷有孕,不過是挑著這個時機大大方方地揭破罷了。
如此,既能免去守孝哭靈之苦,又可借著腹中龍種坐穩后位,壓制那些蠢蠢欲動的妃嬪和她們背後的勢力。
只不過,這樣也有弊端——
她如此高調,必將成為眾矢之的,這胎兒能不能順利降生,還未可知。
眼看著當年那個高傲嬌蠻的少女變成這樣一副深思熟慮、走一步算百步的模樣,謝知真不覺可怖,反而覺得有些難過。
世道對女子素來苛刻,無論宮城還是深宅,身為主母,若是自己拿不定主意,性情軟懦可欺,怕是要被鶯鶯燕燕們吃得渣都不剩。
如弟弟這般內宅乾淨,整顆心都系在自己身上的,能有幾個?
正殿中喪儀既畢,太子趕來,這些年越發沉穩持重的人臉上罕見地露出喜色,顯然對這個孩子的到來極為期待。
江山還未坐穩,他確實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嫡長子來安定民心。
他和齊元娘低聲說了幾句話,語氣溫和,齊元娘的回應剋制而有禮,嚴格遵循宮中禮儀,眼睛卻亮亮的,專註地望著夫君。
太子諸事纏身,只略略坐了一會兒,便急匆匆離去,臨走時降下特旨,恩准十餘位年長或是體弱的命婦早些歸家歇息。
這其中自然有謝知真的名字。
齊元娘洞若觀火,有些羨慕地道:“周將軍待你很好呢。”
謝知真看得出她寂寞,並未立時告退,而是留下來陪她到天黑,趁眾人不備,壓低聲音道:“娘娘,我們府里有幾十名暗衛,身手還在其次,最難得的是忠心,若是娘娘信得過……”
論理,她不該說這樣逾矩的話,可她看齊元娘在這深宮中孤立無援,既無娘家護持,又無人手可用,神情惴惴,如履薄冰,不免生出同情。
再者,與對方交好,對弟弟的前程也有助益,萬一哪一日太子和弟弟生出嫌隙,有人在中間轉圜,總要好得多。
齊元娘難掩驚喜,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你得空擬個單子給我,我想法子讓他們以侍衛的身份進宮。”
都是聰明人,許多話不需明說,謝知真悄無聲息地投了誠,告辭離去。
謝知方連忙了叄日,方才騎馬回家。
他洗了個熱水澡,坐下來狼吞虎咽,連吃叄碗米飯,又喝下兩碗姐姐親手煲的素什錦豆腐湯,方才打了個飽嗝兒,從身到心活泛起來。
謝知真輕聲細語地將太子妃懷孕及借給她暗衛一事說了,拿出帕子給他擦拭嘴角。
謝知方的臉色不大好看,問道:“我記得姐姐和她只是泛泛之交,什麼時候關係變得這般好?”
是真的如她所說,覺得太子妃可憐?
還是舊情難忘,愛屋及烏?
謝知真未曾聽出話中關竅,輕輕嘆了口氣:“我不過是覺得孩子無辜。”
聞言,謝知方只覺心口堵得慌。
這是看到太子妃身懷有孕,心生羨慕嗎?
他忽然想起祠堂那夜,為了哄得她點頭,曾經承諾過讓她借種生子,一時間整個人都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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