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姬戀直的悲劇】
轉眼便入了秋。
中秋家宴辦得小,只請了雲瀛一家人還有宮裡的兩位老太妃。
未央長大了些,是個漂亮的美人胚子,可惜不肯讀書,只知道舞刀弄槍,皮實得不得了。
兩位老太妃很寵未央,給她碗里夾了許多菜,又和懷孕的萍兒聊些家常。
雲舒拉著雲瀛講話,將最近發生的事情告知了他,讓他切勿與他人言。
雲瀛是真的以為晉寧帝是因病而不上朝不理政的。
他震驚於她的驚世駭俗,上下打量了雲舒好幾眼,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胞妹居然是這樣的狠角色。
過了好久,他才小心翼翼問道:“你是怎麼想的?”
“等孩兒出生,若是個男胎,便廢了他,讓我孩兒登基。”
雲瀛“你你你”了個半天,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雲舒垂眸,用手輕撫著腹中孩兒,試探他道:“現在戰事已了,皇位該物歸原主。皇兄,你要還是不要?”
雲瀛表情複雜:“我覺得,這皇位……你倒不如還給他。一來,公主誕下的孩兒登基稱帝,本就名不正言不順;二來,你要垂簾聽政,可朝堂上那幫傢伙難纏的很,換做是我,我都沒辦法拿捏得住,更何況你呢?”
見雲舒凝眉不語,雲瀛繼續勸她:“聽聞明年開春,燕國使臣便要來了,若他們沒見到晉寧帝,你待如何?倒不如將他放出來,你現今有孕,他也不敢對你如何。”
“早在他強迫我與他行房之事,我與他已經是死結了。皇兄,我受了這麼多的苦,這其中或多或少也有你的默許罷?”
雲瀛知道理虧,便閉了嘴,不再勸他。
雲舒道:“我好不容易才苦盡甘來,我不求你竭盡全力幫我,那你至少莫要落井下石。”
雲瀛沉吟半晌,又道:“你若要讓他當皇帝,那就只能說是晉寧帝在宮外生的,這輩子你都不能與他母子相稱……你可想好了?”
“我早已想好。”
“也罷也罷,”雲瀛嘆口氣,“廢帝之事,等孩子生下來再說罷。”
“皇兄,我要你幫我在朝堂上……”
雲瀛妥協了:“我儘力,儘力好罷?我上次去議政閣,那群東西說賢王府耗費太多,要消減我的開支俸祿!”
說起這些,他一會兒罵罵咧咧,一會兒唉聲嘆氣。
未央弄了把木劍,裝模作樣地劈砍。
她那麼小一個人兒,練劍的動作也稚嫩,看到雲瀛的喪氣臉,便跑過來問他怎麼了。
雲瀛說,是朝堂里的官員氣到他了。
“那我以後就當個女將軍,誰敢不聽話,我就拔劍砍誰!”
未央還配了個砍頭的動作。
雲瀛奪過她手中的木劍,扔到地上:“你先跟先生好好開蒙!到時候當了個女將軍,大字不識一個,多丟人!”
一時間,宴席間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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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過後,霜降那天,妄元大師於五台山坐化了。
他生前留下遺言,說不必操辦喪事,遺骨不入皇陵,子女勿來弔唁,一切都按照佛門的規矩來。
父皇仙逝的消息是個沙彌遞來的,他手中的信蓋著五台山佛家的印鑒,信里只寫著妄元大師逝世的訃告。
沙彌說,妄元大師在坐化前已有預感,除了囑咐身後事,便留了這樣一句話。
“一入佛門便卻紅塵,紛雜俗世莫擾我清修。我將入西方極樂,自斷了人間牽絆。妄元,即了妄乾元,了妄唯真,自性無所掛礙,不一不異。”
“賢王知曉了么?”她問隨侍的宮人。
“已差人通知了賢王府。”宮人答道,“賢王殿下說,他明日便會進宮來。”
雲舒將信丟到了香爐里,信紙被火吞沒,龍腦樹脂的濃郁香氣里混著信紙燃燒的氣味。佛門的信紙常年受香火熏染,瑞腦香與焚香混雜起來,被吸入肺中。
她的親人又少了一個。
雲瀛只念著家中妻兒,劉蒙自攬權后便忙於政事見不到人影。
碧環與沉珠倒是找到了,她們被趕出宮后,一個早就被家裡人強行許了人家,一個寧死不肯嫁人剃度去了尼姑庵。
偌大宮庭,竟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有一股鋪天蓋地的孤獨朝她湧來。
父皇殯天,還有一人需得告知。
蒼嵐宮前院,那些開得繁盛的紫藤花,早就在迴廊花架上敗落成幾截枯枝。
雲舒站在枯枝下頭,第一次覺得這秋季蕭索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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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雁傾自從收到那封信起,便常常做古怪的夢。
那封信里叫她近期莫去梨宮,否則梨宮會起火。她覺得荒誕,卻也聽了,之後就作了許多夢。
夢裡燕國佔了漆國的國都,都城皇位上的人從澹臺氏變成了閔氏。
她有一個從漆國救回來的表弟,他母親去得早,被封作永嘉長公主。
那表弟很是不成器,只一心沉湎情愛,喜歡的人還是前朝的公主——他那親阿姊——先是哄騙人家,哄騙不成就強娶,簡直不是個東西,說是敗類也不為過。
後來這夢裡的人便逐步多了起來。
她夢見她當了皇太女,右相要起事,她暗中得了消息提前準備平叛沒提醒表弟,結果後來表弟與他阿姊都死在亂軍中,而平叛也失敗了。
她夢見她失敗的原因是婉兒背叛了,在她即將把右相拿下之時,婉兒用簪子刺進了她的胸口。
婉兒原來喜歡的是男人,在鄉里有個相好,本打算梨宮役滿便回鄉嫁人,哪知遇到她這個喜歡女人的雁傾公主。
公主厚愛,婉兒莫敢不從,便只能一邊委身於她,一邊與情郎暗中來往。情郎投靠了右相,她便也跟著背叛了公主。
“婉兒自知罪孽深重,可事到如今,已回不得頭……今生辜負殿下,來世婉兒定為殿下做牛做馬,償還恩情……”
在夢中,婉兒的淚和她胸口的血混在一起,再難辨清。
閔雁傾至死都不知道,婉兒在殺了她之後又為何要為她流淚。
她到底是愛她還是恨她?
自怪夢以來,閔雁傾暗中徹查婉兒,果然找到了婉兒與那男人來往的信件。
到底是愛過的人,她沒有把婉兒怎麼樣,反倒送了些錢財,讓婉兒回鄉嫁人。
但閔雁傾沒有找到送信的人是誰。
直到漆國的晉寧帝暗中遞來一封書信。
上面寫了他自己的身世,又求了戰事的平息。
那暗信上面的字不算好看,筆鋒並不鋒利,字跡潦草剛好能辨清。
與她做夢之前所收到的那封怪信,是同一人所寫。
閔雁傾霎時便明白了——漆國的晉寧帝和她一樣,也做了那些怪夢。
她旁敲側擊問了許多人,包括父皇和母后,可他們從來都沒有做什麼怪夢。
這樣看來,做了那怪夢的,便只有她與晉寧帝。
閔雁傾知道了婉兒喜歡男人,又知道了右相的野心。
她欠了份人情,便決定在朝堂上還。
等戰事停歇後,她還想去見一見這位素未謀面的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