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來到事務所,隔著玻璃,許渭塵就發現幾個實習生和他的助理擠在一起,熱火朝天地竊竊私語。他一進門,他們嚇得跳起來,而後便抓著手機低頭四散。
許渭塵不以為意,上午馬不停蹄地見了兩名客戶,回到事務所,在茶水間,又碰見那幾名實習生。
他們交頭接耳,推推搡搡一番,一名外向的女生走到許渭塵面前:“許律師,你周六去美術館了嗎?”
“怎麼了?”許渭塵心生警惕,謹慎地回答。
“我們都覺得這個人很像你。”實習生大膽地拿出手機,給許渭塵看。
許渭塵低頭看了一眼,發現是有人前天在美術館拍了視頻,畫面有點模糊,還很晃,但可以看出,是許渭塵和唐既明。
兩人站得不遠不近,唐既明給他介紹展品的來歷。視頻收音不佳,聽不清唐既明說了什麼,不過聲音比許渭塵意識里溫柔。
可能是因為唐既明往常把私人生活保護得太好,很少有公開行程,拍攝的人在文字中誇大其詞,說碰到唐既明帶著模特男友看展,疑似出櫃。
許渭塵覺得好笑,把手機遞還實習生:“人是我,但是圖文不太符合吧,我們是朋友。”
實習生很興奮,幾人都聚上來,七嘴八舌問許渭塵是怎麼認識唐既明的,還有一位資深玩家想給某個遊戲提意見,求許渭塵反映給唐既明,可能的話他想列個建議清單。
許渭塵還沒回話,不知什麼時候進門,也不知聽了多久的事務所合伙人梁律師打斷了他們的聊天:“這裡是律師事務所,不是遊戲公司意見郵箱。”
實習生們作鳥獸散,留下許渭塵和梁律師面對面站著。梁律師對許渭塵露出一個笑容來:“你認識唐既明?”
許渭塵承認,梁律師既像開玩笑,又像認真地說:“方不方便問問,他們有沒有換法律顧問的需求?”
“梁律師,”許渭塵平時並不提起,不過既然聊到,他還是坦言,“其實我在sphinx有持股,是公開的。所以……”雖然不違背法規,仍然不怎麼合適。
梁律師微微一愣,過了片刻,拍拍他的肩膀,說那就算了,有機會引薦一下。
許渭塵回到辦公室,整理過幾天要開庭的案件資料,結束工作時,天徹底黑了。
時間不早,他卻不想回家,心中陷入矛盾糾結,既希望回到家發現唐既明不在,又希望唐既明在。
許渭塵看著壘滿案卷的桌子,心靜不下來。或許是因為白天和梁律師提起在公司的股份,許渭塵又回憶起去年,唐既明給他轉讓股份前後的那一段渾渾噩噩的時間。
正是那時的事情一件件地堆疊著,逼迫許渭塵從得過且過的逃避,到掙扎焦灼,最終決定趁早放棄。可是到了他已經將不再見面說出口的現在,兩人的關係卻竟然比之前更加混亂。
最初是在去年秋天,許渭塵接了好幾個要出差的案子,成日在外奔波,和唐既明見面的次數驟然比許渭塵在法學院時少了許多。
許渭塵忙過了頭,精神緊張,有時候做噩夢,夢醒便會疑神疑鬼,開始胡思亂想,唐既明平時都在幹什麼。
他想多約唐既明見面,監控唐既明的生活,不讓他有機會喜歡別人,只是因為實在沒空,有心無力,就連收到唐既明給他發來的關心信息,他都常常在睡前才有時間回,還曾經沒回就倒在床上睡著。
緊接著是初冬某次出差,許渭塵在飛機上睡了一覺,還沒抵達目的地,轉頭看見鄰座的乘客正在翻閱航班雜誌。
雜誌上有sphinx的廣告宣傳,許渭塵也拿起來看了一眼,發現頭版還有唐既明的訪談文稿,介紹公司即將推出的遊戲項目。
採訪唐既明的是一位知名主持人,許渭塵喜歡他的採訪風格,翻開讀了讀。
訪談的開始,唐既明說了些創業時的趣事,例如在宿舍討論到凌晨,怕吵到某個起床氣嚴重的舍友,大家只能打字溝通。
他很明顯是在說許渭塵,許渭塵便先順手拍了一張照片,打算下飛機后發過去,質問唐既明誰有起床氣。
接著往下看,唐既明介紹新遊戲的內容,許渭塵跳著看了幾眼,突然看見在文稿的最後,主持提及唐既明的私人生活狀況。
他一副和唐既明很熟的樣子,問唐先生最近感情有沒有進展。
據許渭塵了解,唐既明並不會回答這類問題,至多說幾句似是而非的話。但是這次採訪中,唐既明的回答卻很清晰,文稿中寫唐既明沉思了片刻,對主持人透露:“不是沒有遇到合適的人,但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
主持人祝福唐既明早日抱得佳人歸,唐既明感謝了他。
採訪文稿到這裡結束,許渭塵合上雜誌,突然好像患上高空恐懼,手腳冰涼,頭腦昏沉,眼前浮現出唐既明幾年前和艾莉絲挨在一起的畫面。
“合適的人”,或許是唐既明工作時碰到新的心儀的女孩,也或許仍然是他覺得特別的艾莉絲,只是因為他還被許渭塵拖住後腿,所以時機總是不對。
飛機降落後,許渭塵忍不住打開社交軟體,查找了艾莉絲的名字。
艾莉絲的公開主頁更新了近況,顯示她已經在父親所在的投資公司工作——說不定她和唐既明又已經重新聯絡了。
許渭塵很慌張地想,說不定只等唐既明和許渭塵結束約定,就可以有全新的發展。
唐既明會給艾莉絲髮什麼樣的簡訊?
【請再等等我。】
【他脾氣不好,再給我一點時間穩住他。】
許渭塵腦子裡瘋狂地猜疑,魂不守舍到在路標簡單的機場迷路,差點錯過接機。
終於找到舉著他名字的接機司機,許渭塵沉默地跟著對方走了一段路,醒悟過來,開始唾棄自己如同偷窺狂一般的行為。發現他明明已經長了這麼多歲,只要察覺到唐既明對其他人產生了好感的跡象,還是沒辦法比以前少瘋一點。
可是這是不正常的。
許渭塵知道這一點,即使不想承認。
於是在這趟差旅中,許渭塵努力地正常了一些,沒有把拍下的雜誌照片發過去,也沒疑神疑鬼地發消息對唐既明冷嘲熱諷,只是時刻告誡自己,唐既明已經對他很忍讓,所以不要太過分。
而後是十二月,許渭塵父親的忌日。每當這天,許渭塵都會陪母親吃飯。這天下午,他恰好在離家很近的地方見客戶,結束見面后,便打車回了家裡。
母親和林雅君一起做飯,許渭塵則在廚房幫些倒忙。
父親離世十多年,忌日帶給母子兩人的愁緒少了,更多是對父親的追懷。
許渭塵母親一邊熬湯,一邊回憶當新手父母時,和許渭塵父親產生又化解的甜蜜的矛盾,也和林雅君聊她們的少女時代。
說到林雅君的上一段婚姻時,母親抱怨:“我當時就很討厭唐永鈞,有錢了不起嗎?那麼高傲,根本不拿正眼看人,如果不是渭塵爸爸勸我,我連婚禮都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