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個白衣男娃會記著他!他那兩下心口的輕觸及美麗的笑容,都在告訴他一件事,那就是他在心裡記下了! 縱使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動作,然而對他如此一個鄙陋的小人物來說,這就是救贖!是天大的恩情! 不!他不能死!無論如何也不能就這樣白白死去! 他會活著!活著報恩! ***鮮血的腥味、草藥的澀味、屠手的汗臭,一起交混在凈身房裡,吆喝聲、慘叫聲、哭喊聲,不斷地回蕩在小小的斗室之中,震撼人心。
初見這樣情景的人,無不嚇哭或是暈厥過去,然而跟在老人身後的白衣男娃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他只是瞇起一雙清邃的眸子,冷覷著屋子中央的凈身台,污血未王,透泛出猙獰的赤色腥味。
「福公,好久不見您老人家了,近來可好?」一名看守的公公見到老人,連忙起身相迎。
見狀,老人徐緩一笑,道:「托您李公公的福,死不了,現在身子骨還好得很呢!」「是嗎?那就好。
」李忠行的眼光一轉,直瞅著福琅身後的白衣男娃,精明地勾起一抹可掬的笑容,「這娃兒可是少見的上品啊!福公,不知道你是從哪而尋來的寶貝?」福琅謙淡地笑了,搖頭道:「就知道他是個寶貝,才想把他弄進宮裡去。
李公公,您也知道我已經出了宮,有好處我是沾不著了,這娃兒機伶,肯定得主子歡心。
我吩咐過了,他掙到的好東西,就全算李公公的,如何?」「當真?」李忠行笑開了眼眉,樂不可支,「那我可得勤快地盯著,別讓底下那些粗手粗腳的莽漢傷了這寶貝,可得溫柔些才好!」「李公公快別忙,這娃兒的身子我已經先替他凈過了,咱們都是過來人,那把刀子稷氣重,要是一個不留神,好不容易到手的寶貝,不就這樣活生生夭折了? 還談什麼好處!你沒瞧我這娃兒都已經土三歲了,還是這副白凈的模樣,要是那話兒沒弄王凈,哪裡行呢?」福琅說著,笑啐了聲。
「但是規矩︱︱」李忠行欲言又止。
「李公公,規矩是讓人辦的,要是不信,李公公自己探手驗個兩下子,不就全都知道了!」福琅挑起花白的老眉,笑呵呵地說道。
「這……」李忠行遲疑了一會兒,才正想說話,卻聽見門外遠遠地傳來通報,聲音異常緊急︱︱「李公公,不好了!壽總管人已經到衚衕口了!」「什麼?」聞聲,李忠行的臉色頓時慌張起來,不知道該如何迎接這個從宮裡來的貴客;倒是福琅看起來冷靜一些,他瞇起老眼,轉頭低瞧跟隨在身畔的白衣男娃,一時間不知禍至抑或福臨,心頭揣然。
意外地,他瞧間白衣男娃昂起清秀靈邃的小臉,唇邊勾勒一抹燦動的笑容,出乎意料的可掬、奪人目光,笑覷著門前的一片混亂,彷佛一切的算計在他閃爍的眸光中已然成形,勢在必得。
「先別忙,別忙。
本座只是出來走走,透口氣兒看見你們緊張的德行,心頭就直煩了起來。
去,別在我面前瞎轉,看得人眼睛都花了!」大內總管壽景鳳語氣閑涼,搧了搧手,因撲鼻而來的腥腐氣息皺起了眉。
「壽總管。
」李忠行彎腰垂首,跟在壽景鳳身旁陪笑,「有事兒就請吩咐一聲,何必勞動您親自跑一趟了?」壽景鳳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神情涼薄道:「本座心情不好,想要出來散心,難道還要我派人來通知你嗎?」「不敢。
」李忠行笑捏了把冷汗。
「這些日子……有沒有瞧見什麼好貨色?」話甫問出,壽景鳳銳利的老眼就瞥見了跟在福琅身旁的白衣男童,心頭不禁震顫了下。
俊秀靈俏的模樣,粉敷似的臉蛋兒略顯蒼白,精緻的五官美得不似凡人,約莫土二、三歲的年紀,柔麗的唇瓣揚起惹憐的笑容,瞇細了黑玉般澄澈的瞳眸,一瞬也不瞬地往他瞧來。
此時,李忠行的心眼卻不夠玲瓏,接續著說下去,「屬下一直替總管留意著,就不知道能否熱得了總管的眼……」「住嘴!你已經替本座找到,有眼前這個小男娃就夠了。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壽景鳳出乎異常,柔聲地問道。
緩慢的、細緻的、從容的、好聽的聲音幽幽從男童的唇間揚起,字句之間含著近乎妖詭的笑意。
「公公,聽說您老人家學識淵博,看過的書多得數不完,就賜個好聽的名兒給我吧!」聞言,福琅愣望著白衣男童,暗自在心底叫喚了聲。
故意不去理會身旁老人愕視的目光,男童自顧盈盈笑著。
曾經,親爹替他取了一個好名兒,現今卻不能再用了! 兒呀……親爹生前最愛喚他乖孩……兒呀……男童無害地笑著,伴隨著無垠的思念,笑容分外燦爛可掬。
「喔?那你原來的名字呢?」壽景鳳把玩著手裡碧潤渾圓的玉珠,呵呵第笑問道。
「公公取的名字一定是最好聽的,原來那種粗鄙的小名兒哪裡比得上呀!」男童扯開一抹毫無心機的笑容。
「恭維的話,本座聽多了,可就是你這張小嘴兒能逗得人心頭甜了起來,好,本座就替你取個名兒,和禧,就叫你和禧了,喜歡嗎?」壽景鳳入宮數土年,還沒遇過像他這麼討人歡喜的娃兒。
「嗯!」一雙圓燦的瞳眸笑瞇成月牙狀,白衣男童用立地點頭,「就知道公公取的名兒一定好聽,和禧謝公公賜名之恩!」喜歡嗎?不!不喜歡,但他只能笑著點頭,不能說……說他今生只喜歡親爹疼愛地喚他的小名……叫他乖孩……但親爹已經不在了,窮此今生,他再以聽不到……兒呀……「好,好!和禧,你凈過身了吧?」壽景鳳幾乎是迫不及待想帶這個討喜的娃兒進宮,心想再過幾年的訓練,把和禧這個娃兒供到此時才剛登基不久的皇上面前去伺候,只怕會比那些妃嬪更討皇上歡心。
「凈過了,公公,那可真是疼呢!和禧差點要以為自己熬不過來了!」說著,他笑吐了下嫩紅的小舌,可愛逗趣。
「疼過了就好。
過來,別叫公公,改喚師傅好了!本座這就安排你進宮,別再耽擱了!放心本,座先安排你進內務府待上一段時間,學好宮廷規矩,再把你引薦給皇上,你只管跟在本座身邊好好學,知道嗎?」壽景鳳心疼地牽過他白嫩的小手,一邊往門外走去。
人人都說壽景鳳一生聰明,才能以宦官的身分闖出一身富貴權勢,奈何只要是人,都會有一時的胡塗,壽景鳳亦是如此。
或許是投了緣,也很可能是最近在新帝的面前逐漸失了寵,壽景鳳一心巴望著眼前的男娃兒能替自己贏回先帝在世時的風光。
深諳宮裡規矩的福琅及李忠行,聞言莫不吃了一驚,有了壽景鳳的教導撐腰,和禧入宮之行還怕不一帆風順? 「和禧知道,謝師傅!」暗暗地鬆了口氣,和禧跟隨在壽景鳳的身旁,步出大門,忍不住回頭凝望的目送他的福琅一眼,笑嚴燦燦之中,一瞬間竟透出不舍的悲哀,險乎紅了眼,再回首,眸底竟已毫無留戀之情,一乘小轎等候在門外,壽景鳳在小太監的伺候之下坐上了轎子,起轎之時,忽地一道強勁的冷風貫入衚衕口,拂起了和禧肩畔柔黑的青絲,他笑迎著風,眼角餘光瞥見卧在地上茍延殘喘的男童,忽地,他笑瞇了澄亮的瞳眸,甜美的嗓音隨之揚起︱︱「師傅……」***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山不在高,有仙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