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瀟的名字剛出現在市婦產醫院的挂號名單上,顧嘉誠已經第一時間得知了這個消息。
他幾日未能見她,此刻一聽到風吹草動便習慣性的緊張。
“她身體還好嗎?孕吐得厲害嗎?……你有沒有問她最近吃東西有沒有問題?她身邊有沒有家人陪她?”
坐了一上午門診正趕上午休喘口氣的往日同僚再明顯不過的感受到了電話那頭顧嘉誠初為人父時的欣喜若狂。
他掙扎再三,終歸還是於心不忍,出言打斷了顧嘉誠的美好幻想。
“她是一個人來的。目的是諮詢終止妊娠。”
“……”
顧嘉誠聞言愣在那兒。一時之間不知自己究竟是該哭還是該笑。
如果說上一回他同唐景瀟見面是時,認定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血脈是他主觀的臆想的話,那麼今天,唐景瀟獨自一人去醫院要求終止妊娠,無疑就是從側面證實了他的猜想。
唐景瀟那樣溫柔又和氣的女人,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做出這樣的選擇。
顧嘉誠覺得自己是個混球,而且還是混蛋至極的那一種。
他的所有愧疚、所有悔過,加起來都不足以抵消他對唐景瀟造成的實質性傷害。
他握著手機,語氣緊張又乾澀,“你同意進行手術了?”
對面嘆了口氣,答得乾脆,“沒有。你知道,現在流產指標卡的嚴,除非是確診胎兒畸形或者未成年懷孕,不然基本爭取不到手術資格。”
“……”
顧嘉誠一瞬間感覺自己被這一句話救贖了。
“所以……孩子,還好嗎?”
“嗯。”
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悵然。
“正常宮內孕,大於七周,無法葯流。你要不再跟她聊聊?產婦這個年紀你也知道,無論用哪種辦法中止妊娠,對身體傷害終歸是存在的。”
“謝謝!謝謝!”
顧嘉誠發自內心地感謝今天他所聽到的一切。
不管是出於什麼立場,他都希望唐景瀟不要再受到任何傷害。
最重要的是,只要孩子還在,他就還有機會。
帶著口罩的唐景瀟拿著彩超報告,心情複雜地站在婦科門診外頭的走廊里。
彩超報告顯示,就診人年三十,早孕宮內單活胎,八周6天±,胎兒一切正常。
方才坐診的大夫公式化地勸她再考慮一下,並認真同她講明了終止妊娠的注意事項和可能產生的問題,如果確定要終止妊娠,需要提前做好準備再過來重新預約挂號。
唐景瀟同大夫道謝,重回溢滿了消毒水味道的走廊。
她靠著牆,眼神茫然地看著周圍在丈夫或家人陪伴下來來往往的年輕女性,回想起做彩超時,在屏幕里看到的那一個安靜躺在她子宮內開始擁有意識的小肉球,不知怎地,忽然之間委屈得想哭。
那一天,當雷佑胤說出那一句擲地有聲的話之後,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跟他大吵了一架。
她的歇斯底里讓雷佑胤的眼中滿是委屈及恐懼。
可,哪怕在雙方都情緒失控的情況下,雷佑胤依舊強硬又心疼地抱著她,不斷念叨著他愛她。
可是,這種情況下,愛有用嗎?
唐景瀟心寒。
心寒的不僅僅是雷佑胤讓她拿掉孩子。
她心寒的更是雷佑胤自始至終的態度。
一個早已經做出了決定、下定了決心的男人,為什麼在明知道有件事做了可能會產生他不想承擔的後果時,卻還能一直逃避問題直到惡果真正出現?!
他愛她嗎?
他的所作所為真的是愛她嗎?
如果他愛她,愛到甚至連她得絕症都不怕,那為什麼,他都不願意在一段感情開始時就開誠布公地告訴她——他不想結婚,更不能接受生育!
思及此,唐景瀟的情緒再度失控。
她忙從包里抽出紙巾,在旁人好奇的目光中匆匆找了個沒人的樓梯道躲開,摘下口罩,喘著氣擦掉了眼眶中的眼淚。
有時候她覺得,人生真的太苦了。
若說生為女性,註定要過得比男性坎坷。
那這樣的人生,也未免太苦、太不公了一些。
唐景瀟貼著牆壁,努力讓自己心情平靜。
人活三十年,再大的坎兒她都跨過來了。
這個節骨眼,除了她自己挺住外,沒有第二條活路可以走。
她又把手中的彩超報告展開來,將上面的每一個字都仔細看了一遍。
這個生命,突兀地出現在了她的身體里,與她共享養分、空氣、心跳與情緒。
可是她必須下定決心,趁早與它道別。
打斷唐景瀟心理建設的是樓梯道里突然傳來的另一陣斷斷續續的哭聲。
發聲源來自樓下,看起來這裡似乎是一個不錯的藏身之處。
唐景瀟不欲窺探她人隱私,正準備轉身給她留出足夠的私人空間,可雙腳卻在聽見樓下的哀求聲時停頓在了當場。
“……我在醫院……市三甲……大夫說孩子已經二十六周了……我求你……我求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求你……他已經能聽到聲音了……他是你的孩子……”
唐景瀟下意識的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前四周,胎兒開始發育,在母體之中也不過是個半厘米的小胚胎。
第八周,胎兒開始有輕微動作,但也不過是個三厘米左右的小肉球。
二十六周,六個半月。胎兒在母體之中已經可以開閉眼睛,聽見母體內的聲音。
她不敢想,如果在這個時間點讓她拿掉孩子,她是否還會像現在這樣冷靜而從容。
那個女人依舊在哭。
哭聲哀戚,又滿是絕望。
唐景瀟不忍再在此處停留,忙將自己的檢測報告抱在懷中,打車離開了婦產醫院。
是夜,唐景瀟沒出息地給雷佑胤打了一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