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上面說的呀!”陶桃在包袱里摸出本破舊的《滄瀾妖域傳》,翻了一翻遞過來,“你看,這書裡頭還有你們衢鳥妖的記載呢——哎呀,忘了你不識字。”
“我瞧瞧,”美珠急忙接過,“咦,這畫像畫得挺像嘛。”一面說,一面悄悄在書頁上抹了抹,抹過之處,字跡像被水洇過一般淡去,斑斑點點看不清晰。
陶桃似無所覺,拿過書冊往包袱里一放,“你是真鳥妖,鶻鴒妖還得你去找,我在這裡等你。”
美珠應了,悄無聲息展翅飛開。陶桃蹲在樹林中,摸出一把松子百無聊奈地剝著,不多時,美珠果然將那隻鶻鴒妖帶了過來。
鶻鴒妖身形比美珠大了一倍不止,翅長而尖,見了陶桃便落地化作人形,面容竟然也堪稱眉清目秀。
“你是人,我昨晚就看出來了,”它道,目光尖銳地盯著陶桃的羽毛裙,“哪兒弄來的?太假了。”
“假不假不關你事,”陶桃往口中丟了一粒松子,仔細看了看這隻鶻鴒妖,“你若聽我的,等我事辦完了,可以帶你出妖域。”
鶻鴒妖鳥眼骨碌碌一轉,“我怎麼知道你能成事?我進孔針谷之前,也碰見過兩三個人類,可那些人最後都死在了妖域里,沒人出得去。”
“這你不用擔心,我既有本事進來,就有本事出去。”陶桃篤定道,“時間不多了,你先馱我上姑九峰頂。”
鶻鴒妖面有難色,“現在?馱你上姑九峰?你不是被妖王扔出去過嗎?”
陶桃道:“他絕不會再扔第二次,再耽擱就要天亮了,怎樣,去不去?不去我找其他鳥妖了,想出妖域的怕不止你一隻妖。”
鶻鴒妖狠下心來,“去就去,不過若是妖王怪罪下來,我是不認的。”
一人二鳥很快溜到姑九峰下,陶桃吩咐美珠原地等候,自己跨上鶻鴒妖鳥背,鶻鴒妖繞著峰壁緩緩飛行,小心避過月光敞亮的地帶,穿行在紛駁樹影間。
小心翼翼飛了一會兒,山嵐漸重,霧氣隨著厲風一團團撲來,見不時映在光滑峰壁上的影子全然被濃霧吞沒,鶻鴒妖這才呼出一口氣,打算加快速度,豈知這一加速,才發覺背上之人甚是沉重,一個不小心,翅膀打滑,險些一頭栽到山壁上。
“你怎麼這麼重!” 鶻鴒妖嫌棄地說道,“我見過的人類,沒有哪個像你這麼胖的!”
“你見過幾個人啊?再說進了妖域的人擔驚受怕,吃不好穿不暖,當然像竹竿一樣瘦,”陶桃俯下身,塞了一把剝好的松子到鶻鴒妖口中,“骨瘦如柴有什麼好?我這樣才叫剛剛好,既健康又好看。”
鶻鴒妖冷不防吞進一團香濃脆甜的松子,下意識嚼了嚼,一口吞下肚,“這是什麼?”
陶桃拍了拍鳥背,“給你長力氣的好東西,我看你就是太少鍛煉了,孔針谷里呆久了,本事都退化了吧?我這點重量都馱不動——天都要亮了,飛快點!”
鶻鴒妖忍氣吞聲,使力高飛,好不容易飛到姑九峰頂,已是大汗淋漓,氣喘吁吁。
陶桃跳下鳥背,四下里張望一陣,往鳥爪里塞了一把松子,“去,守著那隻巨鷫,這把松子你不要吃,如果那巨鷫醒了,就餵給它吃。”
鶻鴒妖依言,悄悄挨近那隻趴在花樹下打瞌睡的巨鷫,小心地找好退路,看了看手中的松子,沒忍住,往口中丟了幾粒,隔一會兒,再丟幾粒……
不到半刻鐘,鶻鴒妖眼睛一翻,倒在巨鷫身邊沉沉睡去。
陶桃趴在花樹下,掬起池水洗了洗臉,起身理了理那條羽毛裙,理了理散亂的頭髮,輕手輕腳在花樹下尋了一會兒,往凝月洞口找來。
東方既白,晨光微熹,洞內夜明珠光芒溫潤,妖王銀髮紅裳,支頤斜靠在池邊長塌上,周身似渡著淡淡螢光。淡白煙嵐徐徐飄來,他沉睡的面容秀麗無儔,眉心紅痣在輕霧中若隱若現。
陶桃屏住呼吸,繞到他身後,撈起一綹銀色的髮絲。
不含一點雜色,細細碎碎的銀光像是灑落的星芒,有些微燙眼。
她將長發全數攏過,摸出一把牛角梳,輕輕梳理。
“搖光,你走後我找了你很久,”她低聲說,“要是知道你進了妖域,我早就進來了。”
搖光一動未動,但她知道,他早就醒了。
“……那銀狐尾是我求靈妤長老借給我的,我想著,它是你娘斷在棲楓谷里的,也許和你會有些感應,我帶在身上,或許能藉由它找到你也未可知……”
搖光緩緩睜眼,仍是一言不發,陶桃梳理著他的長發,直接打了個結,繞到他面前,盯著他的眼睛。
“你怪我把你化銀的事告訴了靈妤長老么?可那時你性命危急,我顧不了那麼多……”
搖光心如止水,並不躲避她的目光,良久,微微笑了笑,“知道了。”
他眼神淡漠,無悲無喜,亦無恨無怨,看陶桃就像看一棵樹,一塊石頭,或是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所以……誤會都消除了么?”陶桃心下一沉。
修長潔白的手指支著下頜,搖光輕輕點頭,“嗯。”
“那麼……”陶桃凝神看了他許久,羽睫輕顫,低下頭去,咬唇道,“過去的一切,都一筆勾銷了嗎?”
“當然不是,”搖光柔聲道,“只是過去的事或者人,對我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美眸笑得彎彎,紅唇邊的笑意慵懶而迷人,隨意披覆的紅裳衣襟鬆開,露出精緻的鎖骨,艷極,妖極,但也無情之極。
我魅眾生,但眾生再不能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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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桃和藺搖光的故事,在李陵篇和行舟篇的最後一章有提及一點^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