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起落,日夜交替,不知不覺中,進入黑虛之海已有叄月有餘,海中厲魂怪獸的興風作浪往往在晚間最為猖獗,曙光初現后才會漸漸平息。這日清早,凌隨波提著繩子將妬姬浸泡到海水裡,等她泡去身上污垢,方才將她提上來扔進船艙里。
他自海中撈了兩條海魚,果腹之後仰躺在船頭,微微閉著眼調息休整。
他已經穿過了黑虛之海最兇險的區域,也是他幻境里的那片海域,很快便將抵達魔洲大陸海岸。
穿越這片海域對於他來說自是駕輕就熟,那麼蘇黛和她的同伴呢?
出海之前,他打探過,有一艘海船載著兩女一男,早他叄日左右出發,被雇來建造那艘海船的工匠都說,那艘海船是他們建造過的最複雜、工藝要求最高的船,且有很多他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設計,而那些設計有什麼用,他們全然不明白。
既如此,想來他們應該能平安地渡過黑虛之海,畢竟在沙漠中,他已見識過那輛結構精巧的衝車。
凌隨波唇畔露出一絲略為苦澀的笑意,想起鳳陽城中的情形。
那日清晨他趕往逐月堂,將他用魔氣在幻境里滋養修復好的挽月晴嵐歸還給丹青閣,終於見到了那曾與蘇黛有過婚約的男人。對方丰神如玉,溫文爾雅,禮儀周到且不卑不亢,兼之前晚在花府外聽到眾人對他交口稱讚,於是在對方提到蘇黛時他心頭竟漫過一股酸意,忍不住虛張聲勢地恐嚇了一句,那話他當時就說得甚無底氣,現在想起來,既氣急敗壞又蠻不講理,好在對方並沒有介意。
朝暉晨霧籠在茫茫大海上,遠處天空傳來一聲嘹亮的鷹唳,不久一隻通身漆黑油亮的巨大雄鷹破空飛來,凌隨波打了個唿哨,那隻鷹落到船頭,他取下鷹腳上的一枚獸角,在上頭刻了一個符號,將雄鷹放歸天際。
兩日後他到達魔洲大陸海岸。
海水拍打著深紅色的蒼棱岩石,捲起的灰白色浪沫似蜿蜒的巨龍,沿著海岸線徐徐伸展。整個魔洲大陸曠遠深廣,高出海平面百餘丈,這處港口荒涼寂靜,放眼望去,只有幾隻禿鷹在千仞岩壁上方盤旋。
凌隨波將船靠岸,拎起腳下的大布囊下了船,大步跨上這片土地。
他將布囊往腳下一扔,抱臂等待了片刻,隆隆的聲響從上方崖壁上傳來,不多會兒幾名身穿玄黑獸甲的魔人飛一般自崖上順藤攀下,齊刷刷圍攏過來,正是魔宮裡追隨他四處征戰平叛的弒魔軍戰士。
首領烀狩朝他單膝跪下,行禮道:“少君,您總算是回來了!”
凌隨波淡淡道:“船裡頭是逃犯妬姬,我還有用,對她客氣點。”
“是!”烀狩道,“猋風已帶來,請少君上崖!”
凌隨波上得崖壁,陽光耀著金圈投下來,遠處起伏的暗紅色山脈裹在雲霧中若隱若現,天空是紫碧混合的一種顏色,豐沛的草木氣息隨風散來,崖壁上生著密密絨絨半人高的淡紫色風音草,草叢間匍匐著數只獨角五尾的猙獸,高大猛健,惡氣騰騰,獸身上覆著皮甲和坐鐙,卻是弒魔軍的坐騎。
凌隨波拎著那布囊翻身上了正中那隻猙獸猋風,心不在焉地摸了摸凶獸頸上的皮毛,那猙獸昂起兇惡的腦袋仰天嘶吼一聲,肥厚的腳掌煩躁地跺了跺,腳掌前端的尖利爪子在地上刨開一陣陣草塵。
“久不見少君,猋風有點不服管教了。” 烀狩皺眉道。
“無妨,”凌隨波道,“……這處海岸,有沒有其他人來過?”
烀狩道:“這裡沒有,但有接到消息,一月前有叄名中州人從狡霧崖下上了岸,往西南方向去了,據說曾向人打聽過伽摩部落。”
“一月前?居然這麼快?”凌隨波微覺詫異,正想下令要人暗中關注並向他隨時報告他們的行蹤,忽而又猶豫了。
他不能把她栓在眼睛里,否則只會把她推得更遠,她聰慧機智,手段頻出,也不需要他的保護。
胸腔處刷過一陣細細密密的刺痛,像有針尖扎著那處,疼痛化為一道狂烈的戾氣橫過胸脈,他幾乎想立刻趕往伽摩部把那女子捉住,狠狠地揉碎了,讓她融進自己的血肉里方才罷休。
但這樣做,換來的只會是永遠的隔閡和疏別,學不會放手,只會失去。
他望向遠處茫茫起伏的地平線,心頭劇烈地掙扎著,手掌握成拳又鬆開,最終什麼也沒下令。
“要盯著他們嗎?”烀狩問。
風自大陸深處捲來,漂游的風音草種子有幾粒落到肩頭,凌隨波緩緩拂落草種,搖了搖頭。
罷了,知道她也平安在這片大陸上,也算是一種慰藉。
身下猋風不耐煩地拱跳起來,凌隨波一拳揍在猋風頸下,凶獸頓時老實了。
“去湮城!”他喝了一聲,拍了拍猋風耳朵上一塊禿了毛的地方,猋風伏低身子,猛然往前一躥,接著歡快地撒開四蹄飛奔起來。
半年後。
月光從月牙形的山坳中透進來,漫過一片淡紫色的風音草地,草葉高高低低迎風點著頭,如同輕海柔波一般蕩漾在深紅色的土地上,一直延伸到遠處的村落外圍。
據說,只要風烈的地方,風音草都會長得特別蓬勃茂盛,這種草的莖葉細長,看起來柔弱單薄,然而大陸上最暴虐的狂風也吹不折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