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條狂舞,沙土飛揚,驟波疾風中凌隨波一聲輕喝,金蛇化作一柄長劍,如怒濤穿空,一層層劈開密密交迭的藤條,於光影激蕩間穿透重重阻力,挑起萬丈光芒刺往齊沖眉心,而凌隨波騰空一縱,身影捲起一道光幕緊追而去。
他抓住齊沖閃神的那一時機,在那枯藤般的雙腕上分別扣上了兩道天工鎖,齊沖的身體頓時如樹根一般扭曲起來,肢體關節處暴起團團黑霧。
“還有么?”凌隨波沖著蘇黛大喊。
如陰雲蔽遮的萬千藤條捲曲著稍稍停頓,蘇黛摸出幾個天工鎖朝他拋來,“接著!”
凌隨波楊手接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齊沖的腳踝也鎖住。
他得了空,回身將金鞭一甩,幽藍色的魔火自鞭上騰起,金鞭化為長蛇遊走在眾人腳下,藍色火焰衝天而起,嘶嘶地卷著火舌,將滴著血的藤枝燒得一乾二淨。
很快齊沖的背上只剩下四根暗紫色的粗藤,這些纏繞著黑色煞氣的主藤上遍布著無數燒得焦黑的禿頭,而齊沖身體中涌動的黑色團霧全數彙集到手腕腳腕的關節處,猙獰地翻滾著,但被天工鎖牢牢截住,無法泄出。
他眼中涌動著嗜血的瘋狂,停止了掙扎,陰沉地笑道:“你們以為這樣就能鎖住我?太天真了……”
說話間,他左臂上蔓延開一圈黑色的暗火,將他整隻臂膀熔開,扣著天工鎖的斷臂滾落到地上,而那斷肢之處黑霧繚繞,正有新肢從煞霧中慢慢長出。
“快走!”蘇黛大吼,一把將地上的蘇纖背到背上,“跟我來!”
剛剛喘了一口氣,又被齊沖融臂斷腕情形驚住的人們回過神來,紛紛負起早已失去意識的幽人,朝石樑處衝去。
凌隨波右臂纏上金鞭,一掌擊在齊沖胸前,掌風挾著金光,排山倒海一般一擊快過一擊,齊沖煞氣環繞的身體幾乎被淹沒在翻卷的金浪中,只能看見他身後的幾根主藤劇烈地激蕩著,黑霧絲絲升騰到半空,被咆哮的厲風刮散。
但是在凌隨波凌厲剛猛的掌風之下,齊沖始終不曾斷氣,他的身體已經被快如疾風渾厚威絕的鐵掌揍得血肉橫飛,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的皮肉,破碎的皮膚下,黑氣如樹藤般糾結扭曲著,即使凌隨波妖詭的掌力也打不爛擊不斷。
眾人已經過了那塊斜卧的石樑,奔到了深淵之前。
蘇黛回頭喊了一聲,“凌隨波!”
凌隨波看了看齊沖斷臂處新長出的黑色新臂,想也不想,再次在那手臂上扣上一道天工鎖,身形一躍,往石樑方向縱來,金蛇在半空中呼嘯而出,化為一條蛟龍騰雲踏霧,昂首擺尾直飛往深淵對岸,金色的龍鱗片片攤開,於雲浪波濤中凝成一道寬約丈余的龍形橋。
大家先後上了橋,往對岸衝去。
面目全非的齊沖此時髮絲落盡,衣袍被他自己扯落,露出枯槁的肉與黑色的骨頭,煞氣冒著焰火不斷從他身體中蒸騰而出,他狂笑著,再次熔斷自己的右臂,新長出的手臂一抬,黑色的魔藤殺氣騰騰,拉枯折朽地乘風而來,藤尖冒著黑煙瘋狂扭動著,一下往隊伍最末端的凌隨波和蘇黛背心扎去。
凌隨波此時注意力都放在金龍橋上,猝不及防之下,兩根藤尖刺入他後背,立刻埋入膚下,一剎那間,血管一般粗細的黑氣條條在他後背上鼓起,沿著經脈侵往心臟。
青蕪一眼瞥到那游移的藤尖,驚呼一聲,猛地將蘇黛一推,藤尖一下兇猛鑽進她背心,黑霧即刻漫卷著湧上她的臉龐,瞬間遮去了清澈的瞳孔。
“青蕪姐姐!”蘇黛痛心疾首,彎腰躲過魔藤的再次襲擊,將綳在石樑邊上的幾根金絲線絞斷,巨大沉重的石樑轟然落下,幾根舞動的魔藤被壓得汁液橫飛,四周颼颼飛來幾個旋轉的鋸齒球,上下舞動著將藤條絞得支離破碎。
趁這功夫,李長安趕緊迴轉,架起青蕪飛步上橋,兩人在對面下橋后,凌隨波咳出一口鮮血,金龍橋縮回蛇鞭大小,蛇頭咬住對岸崖壁,他摟住蘇黛的腰肢,抓緊蛇鞭,借力往對岸一盪而去。
蘇黛在半空將手中一根金絲線一拉一放,幾張金絲網從石頭下翻出,立即張開,緊緊繃在對岸泥地上。
石樑后的齊沖已經完全陷入狂怒而又無可奈何的境地,新的肢體長出后,藤條一時之間還不能控制自如,射出去的藤枝只要一碰到石樑外那些飄忽不定的圓木球,那些小球便會立刻裂為四瓣,中心彈出鋸刀,將藤條絞爛,而碎裂的藤條落到地上,一碰到金絲網,石樑后就會射出一波亂箭,實在防不勝防。
他心中涌動著毀滅一切的衝動,目眥盡裂之下孤注一擲,而他剛剛從凌隨波和青蕪體內攫取的一些精氣令他元氣稍復,他強行將背上的幾根主藤震斷,渾身燒著幽黑的惡火,往石樑后的深淵處撲去。
凌隨波攜著蘇黛飛到對岸,齊齊轉頭,只見那道邪惡的黑影旋如疾風,將所有飛箭鋸刀卷裹著,一下沖入黑淵之中,不過眨眼功夫,深淵下傳來如雷吼聲,根根黑藤從淵底冒出,像海浪中涌動的海草,密密麻麻地破風瘋長上來。
“快,前面我還撒了一圈火藥,那幾塊石壁會合成一道石門,關上后無法從裡面打開,應該還能擋一陣。”蘇黛說著,轉頭便往前跑,跑了兩步卻又停住腳步,疑惑地回頭看向凌隨波。
“你幹什麼?”她急道,“你不走嗎?”
黑淵下刮來的狂風將兩人髮絲吹得凌亂不堪,凌隨波深深注視著她,搖頭道:“擋不住的,普通的火藥炸不死這魔物,石門再厚,大概也攔不了多久……”
蘇黛唇角顫抖,低聲問:“你想怎樣?你別——”
話未說完,凌隨波一臂攬來,將她緊緊箍在懷中,低頭貼著她額際道:“蘇黛,你聽我說,我答應過明老,會把你們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地送出去——你關上這道門,帶著他們先退,叄日之後,如果這裡沒有什麼異動,你再打開這道門——”
他話音一落,隨即放開蘇黛,伸掌一推,洶湧的掌力托著她飛往隧道深處,被迎上來的夥伴們接住。
凌隨波臂上的金蛇兇猛地噴出衝天烈火,卷著他的身影以明烈決絕之姿,火鳳涅槃般地沖向深淵下的那團黑晦霧氣,剎那間,深淵中光芒迸射,幾乎灼傷了所有人的眼睛。
石門關閉,未曾合上的縫隙中,眾人眼見那條狂舞的金蛇與凶邪煞藤撕咬到一起,躥到深淵之上,又雙雙墜入黑暗之中。
霧迷星月,大地轟鳴,沙漠深處隆隆而震,沙雨落了一日一夜。
叄日後的清晨,蘇黛打開石門。
大家都沒有離開,幾日間所有人都等候在十里之外的沙地中,接到消息的陶叄年四也趕到這裡,陪著蘇黛。
日出前,眾人早早來到洞窟之中,趙叄和李長安順著繩子攀到深淵之下,完全化魔的齊沖沒有留下一絲蹤跡,深洞里四處都是焦黑的沙土,凌隨波半個身體埋在焦土中,一動也不動。
兩人將凌隨波背了上來,他已經完全昏迷,全身傷痕纍纍,身體到處遍布著焦黑的藤條,這些藤條嵌在他的血肉里,彷彿融進了他的精血一般,一往外拔便扯著筋脈和其它處的黑藤血流不止,李長安試了試,不敢再拔。
玉芙蓉道:“要驅除這些藤條,怕還是得慢慢想辦法,青蕪的情況也不太好,我把他們和這些幽人都一起帶回石蘭山,蘇黛,你來嗎?”
蘇黛默默點頭,什麼話也沒說。
次日傍晚,大家出了沙海。
風神谷第二次的沙化已經將沙漠推到了結界的邊緣地帶,臨出結界的時候,蘇黛回頭,再次看向廣袤無垠的沙海。
天邊飛著燦爛濃艷的晚霞,如歌如畫,墜在地平線上的太陽烈如火球,滾燙的黃沙堆積出起伏的丘脊,既安靜又殘酷,好在當夜晚來臨時,這片沙海將不再沸騰,也不再有兇惡的沙妖出沒。
她轉身,順著兩道車轍印最後出了結界,追上前頭的同伴,一路往石蘭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