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她緊緊盯著那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容,哽咽道,“是我,你好好看看我!”
蘇纖瞳孔突地放大,眸中黑霧稍退,原本扼在蘇黛喉間的手掌略微鬆了松。
“是我啊!姐姐,”蘇黛心中酸楚,眼含淚花,右手輕輕撫上頸前的那隻手腕,“你不認得我了?”
蘇纖面上現出迷濛神色,唇角顫了顫,只聽咔嚓嚓幾聲,她那條看似光潔如玉,摸上去卻如枯枝敗藤一般的手臂上,一連被按下了叄道結構精巧的鐵制天工鎖。
蘇纖似乎沒有感覺,只是空洞恍惚地盯著面前少女,蘇黛輕泣著,右手翻飛,眨眼間鎖住了她的左臂。
藤蛹悄然而化,枯萎的藤枝收縮著散開,咬在後頭的那道金光剎時躥來,化作萬千金箭沒入蘇纖後背,又自她前胸激射而出,無數血箭狂飆到蘇黛身上,蘇纖身子頓軟,往前撲入妹妹懷裡。
蘇黛心尖劇痛,攬著她稍一側身,想也不想,左手中一筒袖箭旋轉著飛射而出,還未褪盡的金芒中,緊追而來的凌隨波身影驀然一僵。
他瞳孔一縮,低頭一看,袖箭全數射入他右胸,衣衫上頓時爆出無數血花,很快就將上身衣物全數染紅。
蘇黛哭著大吼:“我已經鎖住她了,你傷害她做什麼?她是我姐姐!”
剎時間,她眼前全是鮮紅的血色,那條金蛇被拽在粗糲的手掌中,蛇頭垂下,微張著嘴嘔出滴滴答答的鮮血,遍布蛇身的金色光芒驟然暗淡下來。
凌隨波抬頭,一串血珠自他嘴角滾滾滴下,他按住劇痛的右胸,瞬也不瞬地看著蘇黛。
狂風勁拂,所有藤枝俱已褪去,昏暗的沙漠仍如潮水一般涌動著,漫天塵沙中只有他一雙眼睛仍亮若星辰,精光流爍其間,既有傷痛,也有安撫。
蘇黛身體不住發抖,攬緊蘇纖後退一步。
“我……”她無意識地搖著頭,喃喃道,“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凌隨波踏前一步,正要說話,兩人腳下突然一空,沙地上轟然豁開一個缺口,流沙如浪簌簌湧來,周圍的沙地搖撼著往下塌陷,一片接著一片,巨大的空洞不斷延伸開去,狂沙席捲而來,洪水一般沖入深淵。
天昏地暗中飛沙走石,蘇黛耳畔隆隆作響,流沙一波波傾瀉而下,她緊緊抱著蘇纖,咬牙承受著萬鈞壓力,身體彷彿被撕碎一般被扯在沙瀑中不停下墜。
不知過了多久,下墜之勢忽止,蘇黛重重摔到厚厚的沙毯中,左邊小腿撞在一塊堅硬的東西上,儘管有一層沙礫緩衝了些許力道,她仍然被撞得動彈不得,眼前金星亂飛。
不知過了多久,流沙漸漸止歇,蘇黛緩過氣來,忍痛扒開身上的砂礫,大口喘息著四處張望。
濃煙散去,頭頂上方的巨大缺口中投下一片月光,光線透過塵霧,冷冷照在深淵下這片崎嶇如山谷的沙地之上。
沙地高高低低,有些地方錯落多達十餘丈高,個別凌空傾斜的斷層上只覆蓋著薄薄的一層沙,廢墟上的殘垣斷壁尤為清晰,四躥的蛇蟻、橫斜的屋樑、倒塌的石柱,連根拔起的枯樹,拱起的石板歷歷在目,一眼望去皆是腐敗不堪的斷瓦頹壁,處處滴著流沙,灰暗而凄涼。
蘇黛墜落之處是這片廢墟的最底層,從她所處的位置看上去,上頭斷層交錯迭迭著擋住視線,頂上缺口外的那片天空因而看起來尤其高遠狹窄。
那輛衝車也被流沙沖了下來,正掛在遠處的一處尖崖上,懸空的車輪還在不停旋轉著,遠遠看著滑稽而又渺小。
塵土嗆鼻,空曠的廢墟四周響起一連串帶著迴音的咳嗽聲,散落在各處的幾個沙堆簌簌散開,幾人抖掉身上沙子,跌跌撞撞尋到開闊之處,焦急地上下眺望,四處尋找著夥伴。
蘇黛朝離她最近的那個小黑點揮了揮手,大聲喊道:“我在這裡!”
“是蘇姑娘嗎?我馬上下來救你。”那人回道,聲音中氣十足,卻是趙叄。
“我沒事,趙叄哥,快去那邊!”蘇黛朝衝車的方向指了指,“車上還有人的!”
趙叄這才看見懸之又懸挂在他斜對面的衝車,嚇了一大跳,忙取出腰間的爪繩扣在沙地里,抓住繩子往下頭攀。
不一會兒趙叄的身影出現在了衝車所在的那片斷層上,另外也有數個小黑點先後往那邊移動,蘇黛呼出一口氣,從沙里扒出蘇纖的身體,小心平放到一邊。
蘇纖傷口處的血跡已經變成了類似青綠的一種顏色,乾燥溫暖的沙粒洗去了她身上遍布的血垢,她雙眼睜著,裡頭仍然是黑蓊涌動,但她整個人看起來很安靜,既沒有掙扎,也沒有化藤的跡象。
蘇黛尋到一塊石板,將她捆在石板后,這才撩開褲子看了看腿上的傷處,咬牙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在周圍搜尋開。
“凌隨波……”她一聲聲喚著,“凌少君……你在哪裡?”
走了沒多遠,一條長蛇哧溜游到她腳下,咬了咬她的褲角,蘇黛忙跟著那長蛇走了幾步,繞過一座斜塌的石壁后,蛇首晃了晃,游回一隻攤開的手掌中。
凌隨波背靠石壁坐著,目光往她腿上掃了掃,隨即低下頭。
他上身血跡斑斑的衣衫全部褪到了腰間,右肩一直到右胸下都是密密麻麻的暗紅血漬,昏暗的光線下好像那一塊的皮肉都是整片的紅,他右手捉著蛇鞭,蛇頭顫顫悠悠咬上一處傷口,試圖將血肉下的利刺吸出來。
“我來吧,”蘇黛心下十分過意不去,緊走幾步,在他面前蹲下身,“這袖箭射入人身體后,箭頭會化開變成極細的小刺,沒有磁石吸不出來。”
她解開背上背囊,取出風燈點亮,又將剩下大半袋水的水囊放在一邊,想了想,掀開面上污穢的外衣,尋了一塊乾淨的中衣撕下來,先凈了手,再用清水將那塊衣物潤濕。
“你忍著些,”她從他肩頭輕輕往下擦起,“擦乾淨我才看得清楚傷口在哪兒,袖箭化開的細刺都會遊離在傷口附近——不過待會兒拿磁石吸的時候,可能會更疼。”
她一面說,一面抬頭看了他一眼,凌隨波瘦削俊美的面龐完全暴露在風燈的光線下,他唇邊有一抹隱約上翹的弧度,凝視著她的雙眸中閃動著幾分耐人尋味的光芒。
“無妨,”他低聲道,嗓音雖略有些沙啞,但神色卻顯得很是悠然,“這點疼不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