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大祭司怒極反笑,“好!有本事便來!我即便有內傷,要殺你,也和捏死一隻螞蟻沒有區別!”
“那你可以試試。”年行舟一笑,不再多言,倏然發招,長劍挽出一個劍花,皎皎銀光中蘊含無數凶厲殺機,如漫天箭雨疾射而去。
“來得好!”大祭司仰天狂笑,曲指在青鋒劍上輕輕一彈,一道青色劍氣轟然爆開,威勢猛絕,將銀箭一一震開。
年行舟咬唇,一個翻身躍身縱開,隨即旋身再是一劍而來,這一劍似怒濤穿空,千鈞之力橫掃而出,竟是一招滄海橫流。
趁對手橫劍格擋之際,她猛然攻出數招,招招辛辣刁鑽,詭譎萬端,乃是她長期修習的宴山劍法。
大祭司摸不透她的劍招路數,竟一時被她壓制住,兩人陷入膠著,纏鬥之際,霍霍劍光恢弘磅礴,燃起萬丈光芒。
約莫兩注香后,薛錚與人群中的端珞遙相呼應,已將黑石峰底的族民全數帶出,將其安置在較為安全的祭台下廣場中。
受了極大衝擊的人們此刻驚魂初定,他們沉默著站在廣場,像一尊尊木偶似地瞧著黑石峰下驚心動魄的場面,無意識地捏緊了手中之劍。⒴ūzんǎιωū.ρщ(yuzhaiwu.pw)
然而不知道該去幫哪一方。
長久以來的信仰已先一步在黑石峰倒塌前崩塌破裂,無比崇敬和信任的人,被事實證明一直在欺騙著所有的族民。
他們茫然、困惑、甚至有隱隱的恐懼,不知什麼才是自己應該相信和依靠的,更不知道自己今後該何去何從,長期對祭司們惟命是從、俯首帖耳的習慣,以及心底深處還殘存著的一些敬畏,讓他們無法對這些當權者發出攻擊。
不過只要他們袖手旁觀,保持中立,便能為這些闖入者贏得更多勝利的希望和機會。
當然,其中也有極個別早已渴望自由的人暗暗激動,在心內祈禱著,等待改天換地這一刻的到來。
薛錚和母親攀上黑石峰山脊,來到那座屍架之前。
端珞眼中盈滿淚水,低聲道:“燒了吧。只有燒成灰燼,他們才能徹底擺脫。”
薛錚唇角微微顫抖,縱身一躍,將屍架頂端那具最新放置的屍體抱了下來,平放在地上。
艷麗的屍花已在屍體的胸腹之中開出半綻的花朵,陰暗的藤蔓牽繞著,伸展著,遍及屍身的每一寸地方,而在腐爛血肉里的屍骨中,正有看不見的屍蟲在噬咬著那被禁錮的靈魂。
楊桓的面容在藤蔓的拉扯中還隱約可見,薛錚雙腿一軟,跪倒在屍骸面前。
“這屍花……”端珞咦了一聲,仔細端詳起了楊桓屍骸上開出的兩朵屍花。這兩朵屍花許是新開的緣故,顏色比其他屍骸上的屍花顏色稍淺一些,在花瓣的邊緣,還有淺淺的一線銀色,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薛錚想起年行舟的話,忙問:“這屍花怎麼了?”
端珞細細看了一陣,哽咽道:“哥哥他……他在自己身上,種了一種叫千絕草的植物,這種植物可以生長在壞去的皮肉下,肉眼幾乎看不出來,種下它的身體平常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感覺,但是一旦有別的東西要來搶佔它們的地盤,它們便會釋放出毒素來驅趕……所以在哥哥屍體上開出的屍花,有了一點變異。”
在這一個瞬間,薛錚明白了師父所有的舉動和苦心。
當年的端晨和妹妹端珞,都曾跟著作為族內巫醫的母親,了解過很多草藥及奇異植物的特性,或許在端晨逃出九難谷后的很多年裡,他一直在思索,在猜測,在探尋。
十四年前他和明坤在九難谷外的觀察使他肯定了他的想法,認為祭司們在黑石峰底隱藏的秘密,一定會與他們數十年不變的面貌和超乎尋常的內力有關。
也許他不知道這其中的秘密究竟是什麼,但他不放過每一個可能破壞他們的機會。
他在養育薛錚的許多年裡,引導自己的弟子領悟出潮生劍法,與他探討每一個劍式,創造出可以引發共振、以細微力量就能牽動摧枯拉朽之巨力的滄海橫流一式,同時,也在自己的身上,種下千絕草。
在發覺渠山氏人傾巢而出,已蟄伏到白慕山上,伺機捉拿他這個叛逃者時,他也許因措手不及而有一瞬間的慌亂,甚至來不及把所有一切告訴他的弟子,但他多年的準備和計劃不容被打亂,因此他當機立斷,從容赴死。
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祭司們用以吞噬他人精血的池水,需要藉助這種屍花的神秘力量,因而在他屍體上開出的這種變異了的屍花被放置進水池后,污染了池水,令祭司們在浸泡過後,內功受到損傷。
也在成功的天平上,為己方加重了沉沉的砝碼。
大滴的眼淚自薛錚眼裡湧出,又一顆顆滴下,他抹去淚水,將師父的遺骸抱起,珍重地輕輕放在屍架頂端。
端珞待薛錚含淚拜了叄拜,方才摸出火折,慢慢點燃了屍架。
火苗從屍架底部慢慢燒了上來,不多時便燒成熊熊烈火,狂風襲了過來,火勢更加猛烈,底部開始有屍體燒成的灰燼飄散,一點點,一粒粒,隨風而去,很快消失於半空之中,融入萬物,成為天地中一介浮塵。
薛錚扭頭,往峰下看了一眼。
底下的戰鬥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儘管內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損傷,但兩位祭司的戰鬥力依然是極其強大的,與大祭司纏鬥多時的年行舟已顯出敗勢,在對手咄咄逼人的劍鋒和妖詭的掌力下苦苦支撐。
迎戰叄祭司的尹玉已是強弩之末,不過幾息之間,就有好幾次險些被對方劍鋒掃中,好在她擔任戰堂戰使多年,對敵經驗極其豐富,每一次的躲閃和出招都極其精準,絕不會浪費一絲一毫多餘的力氣。
而與影護和個別渠山氏族民激戰的十餘名戰堂弟子中,已經開始有人不支倒下。
“你去吧,我守在這裡,等他化成灰,我就下去。”端珞道。
薛錚最後看了一眼屍架,烈火已燒到了楊桓的屍骸上,詭艷的屍花和藤蔓迅速在火焰中扭曲枯萎,楊桓的面容在剎那間清晰起來。
薛錚沒有再回頭,以飛快的速度持劍朝峰底掠去。
他大致估量了一下形勢,直接撲進尹玉那方的團團劍影中,烈焰灼灼的劍鋒一擋,接下叄祭司的一招攻勢。
尹玉壓力頓感一松,疾刺兩劍后,將身縱開,“這裡暫時交給你了。”
她看了看正與大祭司交手的年行舟,略略放下心來,騰空一躍,長劍隨勢朝一名影護當空劈下,將那影護劍風籠罩下的一名戰堂弟子救下。
這邊與年行舟交手的大祭司久戰不下,心裡暗暗吃驚。
他明顯能感覺到對方的勉力而為,但每當他自認為已將她逼入絕境,可以一招將她拿下時,這姑娘總能在絕無可能之中抓住那稍縱一逝的機會,化險為夷。
他本已摸透了她的叄種劍系,斗到後來,他發覺這姑娘的劍招竟似已經毫無章法,不再為招式所縛,然而她軟劍的每一次揮出,都恰到好處,妙到毫巔,縱然主動攻擊的次數減少了,但一次比一次精準,一次比一次殺意畢現,一旦出招,都令他不得不收起倨傲之心,全力應對。
你來我往中,年行舟汗如雨下,手足酸軟,內力透支,然而,高度亢奮的精神彌補了體力和功力的不足,她的頹勢竟漸漸扭轉。
在與大祭司的巔峰對決中,她不斷突破自身極限,無形中領悟出了些微自身劍法的雛形,這令她振奮不已,鬥志愈加昂揚。
大祭司心中焦躁起來,間或往身周掃一眼。
那年輕叛逃者的劍法剛烈勇猛,看來無論體魄還是精力,都堪稱如日中天,恰恰與身有內傷的叄祭司打個平手,所幸影護和族民的對手弱上不止一個檔次,眼見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將那些人拿下,到時全力圍攻這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勝利自然在望。
他心中正感安慰,哪知略微分神之際,年行舟一劍掃來,其勢迅猛,不偏不倚,貼著他左腰滑過,劃破他一角衣袍,繼而又朝向上一挑,余勢險些刺中他肋下。
大祭司勃然大怒,暴喝一聲,身形拔地而起,青鋒劍猶如驚龍出海,捲起呼呼風聲狂掃而來,左掌亦隨勢推出。
年行舟軟劍一橫,擋住那迅猛而來的一劍,渾身力氣用盡,只得咬牙受了同時攻來的那一掌。
“砰”的一聲,她身子往後急速飛出,撞在身後一塊石頭上,軟劍也幾乎脫手。
不遠處薛錚眼角餘光掃到,心下焦急,卻因被對手纏住,無法飛身來救。
年行舟眼前金星亂竄,強忍著肩上的掌傷和後背的撞傷爬起來,扶著身邊的石頭,緩緩站直身子,抹去嘴角溢出的鮮血。
她臉色蒼白,將口中混合著沙土和鮮血的吐沫朝地上一吐,手中軟劍一劃,搖搖晃晃朝大祭司走來,到他面前時,已經完全穩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