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突然不安起來。
他茫然地調換了好幾個姿勢,手肘撐在膝蓋上,手掌半托半捂著臉頰。他的眼神四處游移,每當快要觸及亞度尼斯時就往外一跳,彷彿一顆從豆莢里爆射出去的豆子。
“這人再多待一會兒腦子都要化了。”康斯坦丁僵硬地說,“弄走吧。”
希克利從夢中驚醒。
他遲鈍地甩著頭,想要坐直身體,卻從床上跌落下來。被子被卷到地面,將他緊緊裹住,希克利撲騰了好半天都沒能從裡面掙脫。好在這時候門被撞開了,店長衝進房間,麻利地把他從布料中解救出來,將水杯懟到他的唇邊。
足足喝下兩杯水后希克利才開口說話,嗓子嘶啞得厲害:“你進門前沒有敲門。”
“很抱歉,客人,今天的住宿費可以免掉。”店長寬容地說。
希克利迷迷糊糊的腦子裡只抓得住一個念頭,他也把話說出了口:“我的費用都是公費報銷,我的賬戶常年被監控,你免掉住宿費只是替我老闆省錢。”
“聽著像是討厭你的老闆。”店長回答,“你現在還好嗎,希克利先生?”
“我的老闆是個自大的蠢貨,還覺得全世界只有他自己聰明。”希克利喃喃地說,“我看起來像很好的樣子嗎?天啊我頭痛得像是剛從產道里擠出來,我好像……做了個噩夢什麼的。”
他說到最後卻不確定起來,左右張望,又獃獃地摸向身體。他覺得背後有些痛,像是被用力踹了兩腳似的。
店長協助他檢查了一下,希克利抓著上衣下擺,自己也扭著頭往背後看:“我背上有什麼?”
站在他背後的店長沉默著,沉默著,讓希克利產生了許多不妙的聯想。他緊張地催促對方:“我背上到底怎麼了?”
“你背上有個鞋印。”
“什麼東西?”
“皮鞋底的印子。”店長重申道,“別問我為什麼,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你做了噩夢之後背上會出現一個皮鞋印。”
兩個人有段時間都沒說話。
“我能感覺到你的腦子裡在想奇怪的東西。”希克利說,“不管你在想什麼,事實肯定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希克利先生?我不認為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知道。你可能一輩子都是個考古學家,我一輩子都在和不停說謊、有時他們的謊言甚至騙過了自己的嫌疑犯和事件相關人士打交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店長建議道:“不如我們同時把自己的看法說出口?”
“我已經知道你的想法是錯的了。”
“為什麼不讓事實證明你的正確性呢?”
希克利覺得既然他知道的事情已經是事實,那就根本不需要證明。但轉念一想,要想說服店長,就必須有一個證明才行。免得店長在這之後還反覆想到這個,或許還會在離開房間后在腦海中反覆推演自己的錯誤揣測。決不能讓那種事情發生。
“我們一起說。”希克利停了一下,“開始——你在想我是不是白天以打探消息作為借口和這附近的居民進行了比較重口味的身體交流。”
店長說:“你不小心誤入了奇怪的夢境還和夢境的主人有過交流。”
兩個人同時停住動作。
“為什麼你會——”
“為什麼你會——”
他們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
還是店長先說話:“希克利先生擁有豐富的想象力。”
希克利抓狂地揉著自己的腦袋,又扭動脖子,聽著骨節在摩擦間發出清脆的爆響。店長一語不發地觀看著,直到希克利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彷彿連著肺也隨著氣體一起被吐了出來。
“好吧,我想你的猜測可能會比較接近現實。雖然我自己不記得夢裡遇到什麼事情了,但是……”希克利恍惚地回憶著,“我有一點點印象,我在夢裡好像變成了一株植物,總是在操心要怎麼才能長大。”
他漸漸有點想起來那些不太連貫的夢境。大部分夢都是關於植物的,植物的生存環境真是比他想象中得要更加複雜和殘酷,不知道為什麼,似乎連一點點注視都能讓身為植物的他乾枯而死。
在夢裡他好像是被養在花園裡的植物,雖然搞不明白為什麼偌大的花園裡只有他這麼一株。可能是夢裡的主人實在是不擅長照料花園,以至於他的同伴們全都死了——這麼看他為了活下去還真是拼盡全力。
花園的主人似乎也知道這點,還特地誇獎了他的生存意志。
誇完后沒過多久就踩了他一腳。
希克利簡直要為夢裡的那株植物灑下淚水,心說這什麼糟心主人啊,給他養了真是一株植物最大的不幸,隨便長在什麼荒僻的地方都能比那個花園過得好吧?
希克利把夢裡的故事告訴了店長。
“哈。”有個陌生的聲音加入進來,“聽著像那傢伙會幹的事。”
“誰?”
店長已經飛快地垂首行禮:“斯特蘭奇博士。”
“你沒必要老在我面前強調我沒有博士學位這事兒。”希克利惱火地說。他忽然醒悟過來,“等等,斯特蘭奇博士?”
第122章 第四種羞恥(22)
猝不及防之下見到這次的任務目標,希克利都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表情。這確實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不單單是指來到卡瑪泰姬之後的詭異經歷,還包括他竟然就這麼……應該說不是他找到了斯特蘭奇博士,而是斯特蘭奇博士找到了他。
本該在他反覆探查了這附近,找到線索並追蹤過去,最終查到對方的落腳地,並在報告了長官后申請下一步的行動計劃,然後才會進行到面見斯特蘭奇這一步。
缺失大部分的流程導致希克利完全反應不過來自己該做什麼。以他的職位,本來也不該他來考慮下一步做什麼。希克利和斯特蘭奇對視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正像個被路燈照到的野生動物一樣驚恐地盯著對方發獃。
他趕緊收回視線,而後迅速意識到最尷尬的部分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