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靠在牆上的人。
“總是這麼及時地開門,赫德森太太。”福爾摩斯苦笑著,“如你所見,我又帶著滿身的傷回來了。”
“華生醫生?”愛麗絲沒有理會他,而是提高了音調,“華生醫生?”
有人摔倒在地的聲音,緊接著是急匆匆爬起身的人不慎碰倒傢具的聲音,而後是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伴隨著驚呼:“福爾摩斯!你又怎麼了?”
華生開始檢查福爾摩斯的傷口,而愛麗絲習以為常地代替福爾摩斯做了回答:“刀傷和槍傷,老樣子。”
她的聲音和華生無奈的話音混在一起:“天吶,福爾摩斯,我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愛麗絲率先走進房間,華生則攙扶著福爾摩斯跟在她身後。在此期間,福爾摩斯敏銳的眼神一刻不停地在愛麗絲的後背上繞著圈。
他全神貫注地觀察著愛麗絲身上的每一處細節,從她後腦勺處偌大的蝴蝶結裝飾,到她以蕾絲做點綴的肩頭,再到她的袖口和手指,她光潔的小腿,連她的腳腕和走路時偶爾露出的鞋底也沒放過。
華生尷尬地咳了一聲,低聲提醒:“福爾摩斯。”
“赫德森太太,”福爾摩斯就像沒聽到華生的暗示似的,“你今天沒有出過門,是嗎?”
華生替愛麗絲回話:“當然了,赫德森太太今天一整天都和我待在一起。”
福爾摩斯對此似乎有不同的看法,但未發一言。他在華生的攙扶下坐到沙發椅上,愛麗絲取來了醫藥箱,得到華生匆忙而又感激的道謝。
在華生忙忙碌碌的時候,福爾摩斯依然緊盯著愛麗絲。“赫德森太太,”他說,突然痛得倒嘶了一口涼氣,不得不暫時中止原本要說的話,轉而對華生說,“我的朋友,這傷在我看來還沒嚴重到需要動刀子的程度。”
華生把掏出來的子彈扔進銀盤,不冷不熱地回答:“我才是醫生。”
自知理虧的福爾摩斯安分了,愛麗絲則坐在他的對面,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對方吃癟的模樣。她的笑意絲毫不加以掩飾,福爾摩斯斜了她一眼,忽而說:“我是在查開膛手傑克的案子時受的傷。”
愛麗絲不笑了。
她抿住嘴唇,藍眼睛忽閃了一下,無聲地表露出了興趣。她說:“可開膛手傑克已經許多年沒有現身,沒準早就死了。”
“我不這麼認為。”福爾摩斯說著,卻忽然將話題拐向毫不相干的方向,“我不知是否只有我注意到了這點,赫德森太太,你正是在開膛手傑克最後一次犯案后不久出現在倫敦的。”
這話中的隱含意味十分可怕,華生頓時抬起頭,嚴厲地警告道:“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置若罔聞,繼續說道:“你的力氣大得不同尋常,總是獨自更改房間里的陳設,包括我和華生兩個人一起抬都費力的衣櫃;你十分富有,品味也不同尋常,華生可能沒有注意到,但我卻知道牆面所掛的油畫都不是仿品,而是真跡——為此我還特地學習了如何鑒定藝術品;你深居簡出,盡一切可能不和外界的人接觸,卻又總是有身居高位的人喬裝打扮后前來拜訪;你完全不需要出租房屋謀生,卻又接納了我和華生兩位租客……如此種種,怪異之處簡直數之不盡。”
華生驚疑不定地打量著愛麗絲,又將迷惑的眼神投向福爾摩斯。
他看上去完全被福爾摩斯的話給搞糊塗了。
愛麗絲說:“放輕鬆點,約翰,歇洛克沒有指認我是開膛手傑克的意思。”
“什麼?哦,赫德森太太當然不可能是開膛手傑克。我倒不是說她沒有這種能力和潛質,但她缺乏連環殺手最重要的特徵,她沒有犯罪所需的內在激情,那種澎湃的情感力量,而且她並不將死亡這件大事放在眼裡。”福爾摩斯說,“但她一定和開膛手傑克有所聯繫。這是一定的。”
“你是嗎?”伯蒂插嘴問道。
亞度尼斯忍耐而寬容地看了他一眼。
“那開膛手傑克到底是誰?”伯蒂說,“一個世紀過去了,我們還是不知道這個連環殺手的具體身份,也許你能給我一個確切的答案,教官。”
“開膛手傑克是一群人。”亞度尼斯回答,“他們都因我而死。”
但當時的他還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第85章 第三種羞恥(16)
亞度尼斯的態度尋常,既不顯得迴避,似乎也沒多少談興。
於是伯蒂頓時陷入了糾結之中。
他不敢細問,又不敢完全不問;可是要問的話,他也不知道該從哪裡問,更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做切入口。
……這也太難了。他真的是來做心理諮詢的嗎?
應該像這樣左右為難的明明應該是醫生才對。
伯蒂在心裡哀嘆了一聲,又偷眼瞧了瞧亞度尼斯。那張蒼白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所有所思地沉吟著。
在伯蒂在心裡努力打著腹稿,斟酌著刪減增添要說的話的時候,亞度尼斯忽然站起身——伯蒂立刻就為這個動作繃緊了脊背,甚至手臂也因為過分的緊張而微微顫抖起來。
亞度尼斯走向他,在伯蒂強掩驚恐的眼神中越過他,停在他的背後。
伯蒂這才緩慢地鬆了口氣,然而心中驚懼交加的複雜情緒並未散去太多。他悄悄地半歪過腦袋,斜著眼睛去看亞度尼斯在做什麼。
這個動作難免讓他的身體重心稍微傾斜了一點,在高度緊張中,伯蒂沒意識到,他身下的椅子,隨著他身體重心的轉移,也輕微地歪斜了一點。
像是活著的生物為了讓乘坐的人更加舒適,自發地跟隨人的動作做出調整一般。
亞度尼斯正停在一個矮櫃前。
這個矮櫃到底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伯蒂記得很清楚,矮櫃出現的位置上一直空無一物。他們所處的房間並不大,放下一張小桌和兩個椅子后,椅背和牆面之間的距離,也不過剛好能容許一個正常體型的成年男人在不側過身的情況下順暢地通過。
擺下這個矮櫃之後,他的椅背和矮櫃之間的距離,仍舊能容許一個成年男人不側身通過。
寒意從伯蒂心中冒了出來,好在雖然這件事細思起來極為恐怖,但伯蒂已經差不多快習慣了在這裡居住的必備技能。
不要多想。他在心中默念道,不要多想就是了。
就當自己記住的東西都是假的,自己看到的東西也不是真的。就當這是個噩夢,夢醒了一切就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