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皮表面是金線繪製的大圖,金線圖掉色的情況太嚴重了,喬什只能依稀看出繪圖的風格充滿了魔法的氣息:複雜而精細的勾線,各種奇異又對稱的神秘符號。
被所有複雜線條圍繞在最中央的是個類人的生物。
喬什的心跳開始加速,任何一個對西方神話——任何種類的西方神話有所了解的人都會心跳加速,如果碰上什麼虔誠的信徒,這個虔誠的信徒又恰巧心臟不太好,附近醫院的救護車准能靠著出車大賺一筆。
因為這個類人的生物頭頂一對彎曲的角,足部則是兩趾的羊蹄。
只有惡魔才有角和羊蹄。
喬什不是虔誠信徒,儘管他的確行過割禮,和他的父母一樣信教,偶爾也會參加傳統的安息日聚會,但他這麼做只是為了拓展人脈,從本心來說,喬什是個無神論者。
但此刻他覺得自己真該在祈禱的時候更真心實意一點,因為那個筆記本,那個靜靜躺在不遠處,被灌木叢和草地掩埋起來的筆記本,正拚命地向他散發誘惑的氣息,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化作一隻大手,牢牢地、緊緊地攥住了他的心臟。
喬什想走,但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想要起身,但卻蹲了下來。
他想收回雙手,但他的手指已經碰到了筆記本。
他這才愕然地發現他根本沒有閃電般掃描這個筆記本——從看到它的第一秒起,他就情不自禁地蹲下身,近距離凝視了它不知道多久。
喬什知道他遇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並且完全理解他緊接著最應該做的事情是馬上抬起手,曲起他的手臂,然後狠狠地將他的小臂彈出,與其同時,那本詭異的筆記本應該馬上離開他的手指,隨著他彈出小臂的動作飛遠。
隨便它會被什麼人撿到。
但喬什握著筆記本,只回憶起了無數年前的初戀,那個令他魂牽夢縈,也令他心碎的啦啦隊隊長。
“嗨喬什!”
熱情的笑容。
“喬什!好久不見,最近過得怎麼樣?”
身體向他所在的位置前傾。
“看這裡喬什,來拍一張!”
討好的主動湊近。
喬什端著酒杯行走在派對中,愜意地沐浴著成為人們充滿希望的目光。他總是喜歡這種場合,也在這樣的派對中行走自如,他穿梭於人與人的縫隙時彷彿一隻靈巧的蜂鳥穿行飛舞在花朵和枝葉之間。
這些人中的絕大部分都只和他有過一面之緣,但每一個人都對他熱絡得像是同他一起長大的摯友。
喬什沒有朝著每一個和他打招呼的人微笑點頭,那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更何況,想要在好萊塢混出一番天地的新人們永遠如饑似渴。
他們是渾身裹滿了強力膠水的大號羽毛,在最細微風力的推動下沖向他們認為能給他們幫助和機會的人,想盡辦法死死黏在他們的身上。
為了防止變成一個渾身沾滿羽毛的滑稽笑料,喬什飛快地穿過了他們,走向他所熟識的圈子。
但一件事打破了他原定的行程。
“天吶格林伯格先生,我總算找到你了……”他的助理匆匆擠開人群小跑過來,她呼吸平穩,但臉蛋微紅,“韋恩先生就在前面!”
喬什的臉上閃過無數種精彩的情緒,最終定格在強忍期待的鎮定上。
他問:“哪一個韋恩?”
通常情況下,會出現在這種名模和女星匯聚的派對上的,只有年輕的韋恩。
“布魯斯·韋恩,先生。”助理激動地說,“沒有帶女伴!一個人!”
一陣幸福的眩暈涌了上來,喬什輕輕晃了一下身體,隨即急促地吩咐道:“馬上打電話給伊薇叫她過來!馬上!”
“已經打過了,先生,”助理揚了揚下巴,得意地說,“她也已經到了。”
“韋恩見到她了嗎?她和韋恩搭上話了?韋恩對她感不感興趣?”喬什在助理的帶領下向另一個方向移動。
在儘可能維持矜持和姿態的情況下儘可能快的移動。
“他們聊了有一小會兒了,”助理強忍著自己的激動,“而且不是伊薇主動上去搭話,是韋恩主動和她說話的……”
喬什急不可耐地打斷了她:“你能聽到他們在說什麼嗎?”
“我聽不太清楚,但人人都在傳韋恩說他喜歡伊薇的電影,他說他是伊薇的粉絲,而且他還能說出伊薇演過的好幾個角色的名字,”助理深吸一口氣,嗓音輕輕顫抖,“全名!一個都沒錯!”
她停下腳步,喬什也是。
他們都看到了正在餐桌前談笑的伊薇和布魯斯,兩人的臉上都帶著輕鬆的笑容,看起來聊得很是愉快。
有戲。
喬什做了三次腹式呼吸,雙腳往下沉,抓了抓地面——為了防止自己因為過於興奮而摔倒。
伊薇翻身的機會來了。
亞度尼斯在床上翻了個身。
他換方向又翻了一次身。
他忽然覺得頻繁翻身弄亂了他的睡衣,於是重新正躺,捋順了睡衣表面的褶皺。
他坐起來,對齊睡褲的中縫,一一撫平睡褲的邊角,又躺下來,捋順睡衣表面因為他起身產生的褶皺。
……無法忽視,而且越來越激烈的乾渴。
亞度尼斯嘆了口氣。
他放棄了入睡的希望,改而坐起來,盤腿冥想。
“現在想一些美好的事情,”他喃喃地,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美好又安靜的事情。平靜的湖泊表面,靜得沒有一絲起皺,就像被抖開的絲綢……湖泊里是樹和天空的倒影,還有雲……還有雪……”
他的呼吸變得綿長細微,他緩緩地向外吐氣,靜默地凝滯,又緩緩地向內吸氣。
他用一分鐘完成一次呼吸。
然後是三分鐘。五分鐘。十分鐘。
最後他要花一個小時才能完成一次完整的呼吸。
在這樣一種心無旁騖的沉靜狀態中,他的靈體離開了他飽受乾渴折磨的身體,漂浮在身體的一旁。
亞度尼斯終於享受到片刻的安寧。
但只有片刻。
他不能維持靈體狀態太久,具體原因不明,亞度尼斯知道,古一法師絕對、完全清楚這強烈的饑渴感有某種能一勞永逸地解決的方法。
但古一法師不肯告訴他。
他在那個臨界點到來前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中,隨著他的靈體和驅殼徹底融合,兇猛的乾渴感又如火舌般舔了上來。
喝水對改善情況沒有任何幫助,但亞度尼斯還是狠狠灌了自己一肚子水。
他在深夜出了門。
古一法師和他藏在心裡不說的秘密是亞度尼斯解決乾渴的終極方法,在得到古一法師的肯定和幫助之前,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搞定它了。
儘管他稱不上喜歡自己的方式。
慘叫聲。
骨骼折斷聲。
重物,確切地說,龐大的肉塊落地聲。
三個劫匪奄奄一息地伏趴在地上,冷汗流了一身。
他們原本只打算進行一次普通的打劫,看準了這個穿著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西裝在外獨自行走的傢伙,計劃攔住他,用刀子和手槍逼迫他交出錢包、手機、信用卡,他們還計劃要扒下這個年輕人的西裝,讓他光著腿,瑟瑟發抖地縮在路邊等到天亮。
這些體面的上等人都很識時務,絕不會為了一點小錢冒險。
但事情的發展很不對勁。
起先這三個劫匪還有力氣唾罵和威脅,緊接著他們尖叫和打滾,隨後他們開始哭泣和哀求,這些沒怎麼受過教育的劫匪用比唾罵對方更惡毒的話語咒罵自己,祈求對方的憐憫。
最後恐懼和疼痛令他們的近乎窒息,甚至發不出一絲哀鳴。
亞度尼斯停下了手。
他在這三個劫匪中最順眼的那個年輕人面前蹲下,年輕人臉抵著地面,為亞度尼斯的靠近而痙攣。
但這種痙攣很快就停滯了。
因為亞度尼斯緩慢地將手插進了他脖子和地面的縫隙中,握住了他的喉嚨。
第5章 第一種羞恥(5)
亞度尼斯很擅長應對自己的乾渴。
道理是這樣的,如果你時常被困在焚身的乾渴里,而你又很明確地知道有一件事能遏制你的乾渴——至少暫時地,安撫你的身體和心靈。
那你一定很擅長這件事。
亞度尼斯相當地,可以說,擅長用任何方式找樂子。
他把手指收得很緊,讓手掌緊密地貼合在劫匪的皮膚上。
年輕的劫匪為這個動作恐慌起來,他以為亞度尼斯要扼死他,恐懼和求生欲為他注入了力量,他猛地向上挺身,想用頭部撞擊亞度尼斯的鼻子。
接下來要做什麼他都想好了。鼻骨是人體最敏感和脆弱的部位之一,他渴望依靠這次攻擊從亞度尼斯的手中逃脫,併發誓以後再也不會為了找樂子打劫。
拿別人找樂子的人,遲早也會成為別人的樂子。
他積蓄著力氣,但說不上來為什麼,說不上來是什麼導致的,年輕的劫匪忽然失去了力道。
亞度尼斯不緊不慢地摩挲著他的脖頸。
一股異樣的感覺直衝上腦門。
它是那麼衝動,那麼原始,比最好的止痛藥都更起效。
疼痛遠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新的酥癢,年輕的劫匪重新開始尖叫和扭動,然後是哽咽和哀求。
淚水很快模糊了他的視線,這麻癢感甚至讓他開始懷念之前的疼痛。
“打我吧……揍我吧,求你了,”他哭泣著,淚水不間斷地淌落下來,大量分泌的唾液讓他每說幾句話就要做一次艱難的吞咽,“求你了,大哥,大哥!不……不,你是、你是老大……憐憫我吧……求你了!我才是娘炮,我才是你兒子,爸爸!停下吧……求你了爸爸!”
他的哽咽和哀求混在同伴的哽咽和哀求里。
鮮血已經在他們的身下鋪滿,黏膩,並且已經冷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