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她在她的家庭里得到了物質和精神方面都足夠充裕的養分,在她敘述她和家人的相處時,這一點尤其醒目。
亞度尼斯說:“你的童年很幸福,我了解了。可以請你直接從最重要的轉折點開始講嗎?”
“沒有重要的轉折點。”伊薇回答他,“事實就是——事實就是,我沒有你想聽的那個重要的轉折點。我的人生不像我的電影那樣充滿戲劇性,而且就算是有什麼轉折點,我也想不起來,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對當時的我來說那就是很平凡的細節。”
伊薇露出一個優美的、大熒幕式的厭倦表情:“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接受那種……‘都是你的錯’的邏輯的。”
亞度尼斯看著她:“你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
亞度尼斯說:“你知道。”
“……也許我確實知道一點原因。”伊薇煩躁地握緊了杯子。
熱咖啡涼透了,但被她緊握的位置已經染上了她的體溫,伊薇鬆開手掌,讓涼風透過,又重新握上去,讓掌心與微溫的杯子表面重新緊貼。
這個動作讓伊薇心中的緊張情緒降低了不少——可從另一方面說,她無疑又更緊張了。
亞度尼斯的問題要求她回歸她的生活,回歸她的現實。
伊薇說:“我討厭我的人生。”
第29章 第一種羞恥(29)
亞度尼斯等待了許久,但在脫口而出了“我討厭我的人生”這句話之後,伊薇又重新閉上了嘴。
她看上去非常困惑。
不像是在困惑她竟然對她的人生有這麼悲觀和負面的情緒,她的神色里沒有任何驚訝的成分。
這種困惑十分純粹,甚至可以說是有點令伊薇覺得恍惚和反應不過來——她在說出這句話以後就木愣愣地呆住了,神色也逐漸從懵懂轉變為若有所思。
就好像在說出這句話之前,她根本沒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把那句話說出口了。
但在把那些已經在心中悶了許久的話講出后,她也並沒有體會到傳說中那種因為敞開心扉而如釋重負的感覺。
恰好相反,伊薇覺得心中空落落的。
這種空落讓她有點不知所措。
在通常情況下,亞度尼斯不會給接受他訓練的人任何意義上的正面反饋。
被訓練的人表現得差,他會鐵血無情地指出這一點,加大對對方的訓練強度;被訓練的人表現得好,他會在整個訓練過程中保持沉默,再根據對方在訓練前後的變化,酌情修改訓練的模式,大幅度提升訓練難度。
但考慮到他現在在對伊薇進行治療而不是訓練,而誠實地說,亞度尼斯在治療上的經驗……
他完全沒有治療任何人的經驗。
恰好相反,在如何令其他人理智盡失、陷入完全瘋狂的狀態上,亞度尼斯是箇中好手。
他相當肯定,至少在這個維度之內,沒有任何存在能在這一方面和他相媲美。
伊薇還在原地發著愣沒吭聲。
亞度尼斯都要替她心疼她要為這些沉默付的賬單了——當然,對於金錢觀念相當稀薄的亞度尼斯來說,這種情緒是不可能存在的。
他只是在伊薇不說話的這個片刻里設想了一下他可能會有的心情,並得出了他會替伊薇心疼錢的結論。
“伊薇。”他不輕不重地提醒道。
“啊,對不起,對不起。”伊薇如夢初醒般緩過了神。
她的瞳孔重新聚焦,在看清亞度尼斯的面孔后,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不好意思,這次談話已經結束了嗎?是時間到了嗎?”
亞度尼斯看著她,說:“沒有。不是。”
“……”
“上次談話結束的時候,我讓你回去之後好好想想要怎麼回答我的問題。鑒於你剛才的表現,我相當懷疑你究竟有沒有認真思考過。”亞度尼斯說。
“我想了。”伊薇說,“就只是……我就只是自己找不到答案而已。我討厭我的人生,很好,我知道這一點,這就是我能想到的答案,可是我的回答顯然不能讓你滿意。”
“我需要前因後果。”亞度尼斯說,“清晰、清楚、一目了然的前因後果。”
“怎麼?”伊薇冷冷地說,“這不應該是你的工作內容嗎?我向你傾訴內心,你為我總結問題,再給出解決方式。”
“一般情況下,是的,心理醫生就是這麼做的。”亞度尼斯說,他往椅背上靠了靠,“介意和我聊聊你的工作嗎?”
伊薇看著他。
亞度尼斯微笑著:“嗯?”
“不好意思,但我是真的被你搞糊塗了,今天從我們見面起你就讓我摸不著頭腦。”伊薇說,“一開始你告訴我,這次會面的主題是和喬什見面。”
她不知道喬什的保釋條件是什麼,但那其中絕對會有不可以和她見面,不能在申請沒有被允許的情況下離開指定區域的內容。
出於一種盲目的信任,伊薇沒有核實喬什是否提出申請,他的申請又是否被同意。
她直接默認了亞度尼斯能夠做到。
“但我到現在為止都沒有看到格林伯格。”伊薇說,“我覺得你應該不會讓我在今天看到他了,對嗎?”
亞度尼斯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用眼神示意伊薇把她想說的話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