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度尼斯笑了一下:“我從不生氣。”
“……對不起。”伊薇疲倦地說,“我想提前結束這次諮詢……”
“我不建議你這麼做。”亞度尼斯說,“第三次諮詢是你最後一次退出的機會。你當時已經很想結束諮詢,可你還是來了。”
“因為我捨不得離開你呀。”
“我們從沒在一起過。”
伊薇被直接發駁回來了也不生氣:“我捨不得失去和你近距離說話的機會。”
“你跟我說的那些大料也是一個原因,”她想了想后又說,“但不是主要原因。你有這樣的臉和身體,我怎麼可能不堅持過來見你呢?傾家蕩產都要來。”
雖然亞度尼斯沒有主動提起過,伊薇卻能猜到,肯定有很多人連傾家蕩產來見他的資格都沒有。
“聽起來我根本不用告訴你太多和我有關的事情。”亞度尼斯說。
他的手指還放在葉片上,順著葉子的脈絡,他的指尖慢慢滑到葉根,伊薇發覺這株幾乎比亞度尼斯還要高的綠植顫抖得更劇烈了。
當亞度尼斯開始揉動粗糙的樹榦時,這株樹就像一個被觸摸了痒痒肉的人一樣左搖右擺起來。
但亞度尼斯的動作還在繼續。
他慢條斯理地撫摸著這株植物的表面,直到它的葉片捲起、拉長,形成墨綠色的觸鬚結構,伊薇注意到這顆綠植的樹枝間有什麼東西在反光,她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發覺那是一張淡黃的薄膜。
從結構看有點像是……怎麼形容呢?有點像是肉翅,可又比肉翅更堅硬,更像是一種很薄的皮革。
這層薄膜在用特定角度收攏起來的時候,很容易被忽視,張開后卻顯得又大又猙獰。
而且這株綠植頂部的玩意原來不是花,伊薇一直沒有細看過,還以為那是花,直到現在那東西開始扭動和張合,伊薇才發現這東西更像是一種腫瘤。
數根細長的觸鬚從腫瘤上伸出來,捲住了亞度尼斯的五指,纏繞著他的指根和手掌,黏膩地磨蹭著他的指腹。
亞度尼斯縱容了這些細長觸鬚的動作。
他勾起手指,用指尖去掐揉觸鬚的尖端,掙脫它們,用手背去安慰和愛撫這些在半空中不滿地揮舞著的觸鬚,又在它們重新纏繞上來,曖昧地在他指間穿梭時毫不留情地掙開。
伊薇看得出了神,不由自主地臉紅起來。
她覺得自己口乾舌燥,只好舉起杯子喝了一口杯中的熱咖啡。
咖啡已經涼透了。
一種深海空鳴般的,像是鯨歌的悠長鳴叫聲不知什麼出現。
它在房間里迴響,伊薇很想催眠自己這聲音是從她看不見的隱藏音箱里發出的,更想催眠自己相信正在被亞度尼斯玩弄的其實是什麼特殊的科技造物,以及這段時間以來她其實不是在這玩意的陪伴下和亞度尼斯談話的……
啊啊啊啊啊啊!!!
她怎麼可能催眠得了自己!!!
這玩意里伸出來的觸鬚越來越多了!越來越多了!最粗壯的已經有她的手臂那麼粗了!別以為她的眼神不好,觸鬚上的寒光她看得見!那絕對是利器好嗎!
這到底是個什麼奇葩樹!
亞度尼斯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別玩了!別嚇唬我了!”伊薇神奇地從亞度尼斯的一系列行為中領悟到他的意思,她哽咽著求饒,“是我的錯!我是為了解決我的問題才過來見你的,和你的長相外表沒有關係!完全沒有!”
亞度尼斯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他將手往外抽了一下,觸鬚纏得太緊了,沒抽動。
他微微笑了笑,猛地折斷了那幾根纏繞得最厲害的觸鬚。
剩下還完整的那些觸鬚終於戀戀不捨地從他的身體上退開了,亞度尼斯那件寬鬆的絲綢襯衣轉瞬就松垮了下來。他將手中的觸鬚往花盆裡一扔,立刻有幾根觸鬚可憐巴巴地捲走了它們。
親眼目睹了這一整個過程的伊薇:“……”
她勉強地問:“……它是,活的嗎?”
“嗯。”亞度尼說。
“那、你有跟它……”伊薇小心地看了那個看起來像是綠植的東西一眼,含含糊糊地說,“……有過什麼嗎?”
亞度尼斯看著伊薇:“相比起人類,我更偏愛異種。你覺得呢?”
那種悠長的空鳴短促地響了一聲,像是有人在笑。
伊薇被這聲音驚得一個激靈,猛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還沒站穩就開始連連後退,直到亞度尼斯輕巧地半抱住她。
“冷靜。”亞度尼斯說,他端詳著伊薇的表情,“它已經是對人類來說非常安全的異種了,主動攻擊性低,被人直視也不會降低理智——你很安全,伊薇。”
伊薇靠在亞度尼斯胸膛上,只覺得今天所受到的一切驚嚇都值了。
生氣還是要生氣的:“你為什麼要忽然嚇唬我!”
“你那麼弱小,”亞度尼斯說,“怎麼能指望我不去傷害你呢?”
伊薇終於恍然大悟亞度尼斯這麼惡劣的原因了。
都是她進門時說的那句“你穿成這樣來給我開門,怎麼能指望我不因此走神”惹的禍。
伊薇又委屈又氣:“……不要那麼認真嘛。”
“你說的時候很認真。”亞度尼斯說。
他推了伊薇一把,讓她重新跌坐回沙發,繞過她走到他的座位上坐下。
“現在,我知道你的故事該從哪裡講起了。”他說,“就從——你什麼時候接受了‘你穿成這樣來給我開門,那麼我走神就是你的錯’這個邏輯開始。”
伊薇試圖為自己辯解:“我知道這句話是錯的,亞度尼斯,我知道!我真的就只是開個玩笑,我當時腦子不太清醒,這句話我說的時候根本沒過腦子,我不是認為你有錯,我……”
她忽然愣住了。
“第一反應就是真實反應。”亞度尼斯說。
第28章 第一種羞恥(28)
喬什在黑暗中靜靜等待著。
他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等到他出場的時機,他連自己到底有沒有機會出場都不太確定。
事實上,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被帶到了哪裡,又究竟要見什麼人。
在被擄走的時候喬什並不是特別清醒。
晝夜顛倒的生活、大量的酒液和心裡淤堵的各種情緒攪攪拌一起,和高純度的酒精起到了同樣的作用。
或許這種混合物的作用還更好些,或許它不僅僅是讓他醉得不省人事,還稀釋了他的大腦。
如果現在喬什有機會能在清醒的狀態下打開自己的頭骨,他一定這麼做的。
他很想看看自己的大腦已經被摧殘成了什麼樣子。
可在這個黑暗的空間里,這些都只是他的空想。
喬什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毫無期待和吃驚,反而對自己現在這種,絲毫不關心接下來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在他身上的心態感到了輕微的好奇。
這種好奇促使他開始回憶被擄來前發生的事情。
他記得他喝了很多酒,具體的數字說不清。他昏昏沉沉半醒半睡地過了好幾天,具體的數字也說不清。
提供家政服務的傭人一定簡單地為他做過了清理。
因為在喬什殘存的印象中,這些天里他因為醉酒嘔吐過好幾次,而且他每次醒來后都會發現自己被挪動了位置。
不。不是這部分。
在他被擄走前,那個將他從家中擄走的人……似乎是和他有過一段交流的。
那傢伙說——
“你好。”亞度尼斯說。
他對喬什所展露出的糟糕狀態並未感到意外,倒是對方一看清他后就變得無比恐懼的神色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他是不會導致在第一時間看到他的人感到理智崩塌的。
除非他在當時已經飢餓到完全失去了自控能力。
或者對方撿到並翻開了他的手賬本,閱讀了他寫在手賬本上的內容。
現在的情況顯然不會是前者,亞度尼斯便發自內心地愉快起來。
時間對他來說確實不是任何問題。
按照亞度尼斯的猜測,沒準他能活到跨越時間。也許一直等到這個宇宙都瀕臨死亡,整個維度都即將潰散的時候,他都還正青春年少。
可就算是他擁有足夠悠久的時間能慢慢消耗,手賬本始終不在他手裡這件事本身依然讓他覺得十分不快。
古一法師的考驗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亞度尼斯試圖找回他的手賬本,只是為了找回手賬本這件事本身。
……他當初到底是怎麼賦予這個簡單的手賬本生命力的?
明明賦予生命力是個非常高級的操作,而他當時只是在筆記本上刻下了一些簡單的魔法陣圖而已。
他的魔法究竟有多能出差錯,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他才謹慎地選用了幾個就算出了錯應該也不會有大毛病的陣圖。
結果簡單的定位、尋回和醒目功能,硬生生吧這本筆記本改造成了魔法生命,還是強度一點也不弱的魔法生命。
——也許手賬本的原料也在這個差錯中出了點力。
不管怎麼說,事情已經發生了,亞度尼斯在手賬本上記下了手賬本本身存在的魔法變異,將這次出錯和過去的那些錯誤列在一起,預備著慢慢研究。
而現在,他將他的注意力交給了喬什。
“……你好。”喬什喃喃地應道。
他的眼神渙散開來,像是一滴落進牛奶的黑色墨水,但在禮貌地回應過亞度尼斯的問好后,他似乎變得清醒起來。
他的口齒異常清晰:“孕育萬千子孫的……”
這句話一說出口,亞度尼斯就大概猜到喬什在翻開他的手賬本之後看了些什麼內容了。
他輕咳一聲,打斷了喬什含糊的詠唱:“我已經在這裡了,格林伯格先生。”
“……”喬什痴痴獃呆地看著他。
亞度尼斯端詳著喬什:“看來你只翻開了最前面那幾頁內容,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