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好可憐。
他緊張地半舉手臂,又想推開伊芙琳,又不敢;又想抱住伊芙琳,又不敢。
好幾百種思緒擠在他的腦子裡,互相爭吵、撕扯、搏鬥,鬧得希克利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深呼吸著穩定情緒,最後還是狠下心,扶著伊芙琳的肩膀將她送出了門。
“早點休息,伊芙琳。抱歉,我……”他低聲說,不敢對上伊芙琳的視線,“我……”
他掌著門,忽然意識到這隻手在發抖。他立刻用另一隻手握住發抖的手,將它藏到背後。
“晚安,伊芙琳。”他說。他比伊芙琳高很多,然而此刻垂著頭,縮著身體,卻彷彿比伊芙琳小很多。他看起來沮喪極了,又很無能為力,彷彿孤零零地站在岸邊的人,看著湍急水流中即將被淹沒的溺水者。
只能安全地看著別人溺死的人,或許比溺死的人更凄慘也說不定呢。
伊芙琳忽然往前走了一步,踮起腳尖。
希克利的胸膛劇烈地、不穩定地起伏起來。
“晚安,雅各。”伊芙琳說。
她垂下眼睛,抬手把臉頰邊毛躁的頭髮挽到耳後。希克利神情恍惚,滿目茫然,痴獃地看著伊芙琳的背影消失在對面的門后。
“伊——”他突然如夢初醒般抬手,又泄氣地放下。
伊芙琳。他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失魂落魄地回了房。
第140章 第五種羞恥(12)
海風濕潤而鮮甜。
光帶就在前方,亦或者在遙不可及之處。查爾斯被傑帶領著往光亮處小跑,他不是很清楚自己跑了多久,但身體里沒有半點疲憊之意。他只感到海風很清澈,彷彿剛剛打濕腳踝的淺海,有著微不足道卻又清晰可感的阻力。
傑的呼吸在他的耳畔製造出持續不斷的響動。查爾斯不敢說這聲音讓他安心很多,因為……因為現在最讓他不安心的就是傑了。
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沒用。明天他一定要和傑嚴肅地討論一下這件事,假如他們還有明天的話。
查爾斯對他們的人身安全抱有非常悲觀的想法。他疑心這或許就是他們人生中最大的一道坎,沒準他和傑就這麼交代在這了。
如果他們是在城市裡失蹤,還能寄希望於警察和特殊人才的搜尋,好死不死的是他們此刻正在一座大海中心的小島上。
最可怕的是同行人員里就沒有一個靠譜的,老闆伊薇就不說了,再典型不過的大明星,自私自利,傲慢虛偽,指望她有什麼行動,還不如指望他們的保險公司。老闆的妹妹看著倒像是個正常人,可她偏偏帶著曖昧對象一起來的……誰敢指望一對正享受曖昧的年輕男女注意到周圍人?
查爾斯在心中仔細數了一通,絕望地發現這次是真的誰也指望不上。
然後他們並肩踏出,頭頂的樹枝劃破空間,彷彿穿越了一道明暗的分界線。
查爾斯驚訝地回首,注意到黑洞洞的森林寂靜而悠遠,點點輝光潑散在黑色的葉子間,看上去近在咫尺——他們在小路上行走時應該會遇見這些光點的,可一路上別說光了,他們連半隻鳥或者飛蟲都沒撞見。
正前方是一望無際的花海。
環境非常嘈雜。活躍,響亮,到處都是人類所發出的聲音。人們在大聲談笑,奔跑,舞蹈。花海太過茂密,根本看不清其中是否藏著人,但只能這麼解釋這些聲音,查爾斯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可能。
他震驚地朝著聲音匯聚的方向走過去,心中燃起了微弱的希望,心說也許他們今天命不該絕……
之前一直牽著他在前方帶路的傑又退到了查爾斯的背後。他亦步亦趨地踩著查爾斯的腳步,乖巧得像是藥效耗盡了。
雖然在深夜的森林中心突然出現一大群歡聲笑語的人似乎也不是什麼正常的事情,可再怎麼也比吞噬一切的黑暗和寂靜好。
他們沉默著在花海中穿梭,植物輕輕擦過他們的身體,隔著衣料,那些嬌嫩的葉片和花瓣彷彿無數只柔軟無骨的手指。在這樣廣袤的平地上,月光和星光又重新明亮起來,它們升得高高的,彷彿巨人垂著頭顱,發光的石眼靜靜地注視著大地。
查爾斯希望它們沒有在看他和傑。
越往前走,吵吵嚷嚷的聲音就越是清晰。沒有錯,那確實都是人聲,只不過被高低錯落的花海隱藏了起來。一叢半人高的篝火盛放在花海正中的空地上,一座大理石的高台在篝火中端然肅立,儘管它毫無人形,卻給觀者以人像的奇異錯覺。
緊接著查爾斯的袖口被扯了扯。傑躲到了他的身後,從他的肩膀上探出半個頭看著前方,低聲在查爾斯耳邊說:“查爾斯,看,看他們。”
查爾斯望了過去。
年輕的男女們身披薄紗匯聚在火光周圍,暖光照得他們的身體金碧輝煌,那些薄紗的反光如此強烈,根本就看不清楚,卻給人強烈的奢華感,彷彿每件衣衫上都綴滿了珍珠、寶石、金線似的。燦爛如鑽石般的光澤下,是遮掩不住也沒有費心遮掩的雪白身軀,身軀的主人們個個談笑自若,對彼此的打扮視若無睹。
他們都戴著半臉面具,但不像假面舞會的面具那樣遮住雙眼,而是蓋在下半張臉上,從鼻樑中段開始,一直到喉口位置,都被遮擋得嚴嚴實實。相比起薄紗的華貴,面具的風格更貼近野獸,細膩的茸毛分佈在面具表面,在篝火映照下閃爍著尖銳的寒光。
查爾斯在花海中猶豫,不知道該不該靠近他們。
“我、我們不如現在往回走,查爾斯。”傑在他身後說,“之前在二樓我看到的應該就是這個東西,現在我們也到了目的地了,按我們之前說好的,看到這裡是什麼樣子之後就可以回去了。”
“我同意,傑。”查爾斯壓低聲音說,“但我想這裡的人和我們應該有不同意見。”
人群中有人起身朝他們走過來。
走近后他們才看到那是個很年輕的女人,面具擋住了她的下半張臉,因此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從雙眼所展示出的情緒看,她似乎是善意的。查爾斯和傑都把視線定格在她眉心處,竭力不往她身上看——這件華美的紗衣確實沒對她的身體起到什麼遮掩作用,倒不如說在它的裝飾下,女人若隱若現的身體顯得愈發美艷動人起來。
“歡迎光臨!”她大聲說,聽著似乎帶著笑意,“兩位也是今天登島的客人吧?歡迎歡迎!請過來吧!”
“我不想跟她過去……”傑小聲說。
“我也不想。但我更不想知道拒絕後會導致什麼後果。”查爾斯壓低聲音說。
他們在女人的指引下走進了人群,戰戰兢兢地坐到了靠近篝火的前方。傑努力縮在查爾斯背後,頭也不抬,查爾斯卻仔細觀察了一圈周圍。
火光並不算明亮,更何況人們都坐得挺遠,將最亮的位置預留給了大理石的高台。人群的影子光怪陸離地交疊在一起,扭結成使人不安的輪廓,華美的衣衫和詭異的人群彷彿在火光中扭動。
是晃動的火光造成的錯覺,查爾斯想。